第7章 老天是要绝人吗

    第7章 老天是要绝人吗 (第3/3页)

地说:“安叔公来了,请坐吧,我给你沏茶。”

    藜仁只比安国公小一岁,安国公的辈分却比藜仁大一派,所以,藜仁还是要喊安国公为叔。

    藜仁递上了茶,安国公就喝了起来,他很久没喝茶了。

    藜仁说:“安叔公的日子还过得好吧,吃的用的不愁吧。”

    安国公说:“好什么好啊,一家人是一家人的打算,一个人是一个人的打算。我平时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人不饿,所以过日子就不是长远的计划。你看这该死的瘟天,都下凌一个多月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

    藜仁说:“这鬼天气是很讨嫌,听说孙家庄冻死了两条牛,还有个人从石桥上滑到秀水河里冻死了。”

    安国公说:“死了好啊,死了就享福去了,哪像我,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受罪的,又受冻,又挨饿。”

    藜仁说:“不能这样子说,好死不如孬活着,活着就好,就有办法。”

    安国公说:“好什么呀,比如我家里,我不喘气,家里就是死的。二十几天没洗脸没洗脚了,没有柴火了,有时候就吃一只生茴。感觉到冷,就壅在被窝里,好像死了三天没埋的一样。”

    藜仁说:“你到我家里来呀,我家天天下午要煮一锅猪潲,你就来烤火说话呀,然后在我家里吃一餐晚饭就回去睡觉。”

    安国公说:“人是有脸皮的,我还要脸皮呀,天天来烤火说话,天天来吃一餐晚饭,我不成了地痞流氓了,这又不是农民运动吃大户。”

    藜仁说:“那怎么办,你这样下去,身体吃得消吗?”

    安国公说:“我还是那句话,死了的好,死了就一了百了。”

    过了元宵节,持续四十五天的下凌天气终于止住了,太阳出来了,天上不飞凌花了,气温也慢慢地升高了,凌冻也开始化了起来。

    春天来了,大地恢复了生机。冻松了的土从田墈地墈掉落到地上,湿漉漉的。老死的茅柴都折断了身子,倒伏在地上。耷拉着头的春收作物挺直了身子,新绿逐渐代替了墨绿。

    完仁在金嘴岭旱地里做事,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给蚕豆地挖地边,抽地墈。俗话说,男子看地边,女子看布边。完仁是个做农活的老里手,他的地边挖得整整齐齐,丝茅根都挖起来了,一条地边有几小堆。地墈边掉落的松土也担到了地中央,地皮上的猪草也给铲掉了,蚕豆地就像新娘子一样,化了妆只等迎亲。

    铜山做工夫经过这里,停下来和完仁聊了几句。

    铜山说:“这场凌冻要是还继续二十天,不但要冻死猪牛,只怕还要冻死人呢,你看我们屋场里,好几家都断炊了,都在烧床铺草。”

    完仁说:“我们农民就是靠天,天叫你活,你就有活路,天叫你死,你就只有绝路,这样的凌冻天怕也是百年难遇的。”

    铜山说:“即使要冻死人也是先死那些懒汉二流子。”

    完仁说:“住你们家不远的立爹他们过得如何,这次凌冻有没有柴火烧?”

    铜山说:“你看这个立爹,他连洋火都不会划,一家人的生计就靠一个瘸腿的儿子秀梦,这个秀梦也是有耐性,天天到禁园树下面拣拾掉落的枝叶,居然熬过了那段日子。”

    完仁就说:“好在他们家人少,只有父子两,可是这个孩子也就几岁呀。”

    铜山说:“这还不是最可怜的,我们枫树岭比这可怜的人家还有几家?”

    这年春天的天气一直不错,春收作物都是一派丰产的迹象。春收收完了,旱地翻过来了,还插上了红薯苗,田里的禾苗都栽下去了,也长得绿油油的。

    过了端阳节,这块天就像谁在上面戳了个窟窿似的,一个劲的漏水下来了。有时候是瓢泼大雨,有时候是细雨霏霏,有时候是牛毛似的毛毛雨粘着你。塘坝都满载着,装不下的水就顺着次口冲下了老圳,或者漫垅泛漂着。田埂也在过水,没有谁可以挡住它,多余的水从上往下流入秀水河,转进白泥湖,再下洞庭。

    旱地里的茴藤被雨点砸趴在地上,雨一停,这些粘着泥巴的茴藤就开始生出新根,你要不去把这些新根扯断,这蔸茴肯定就长不出大茴了。

    端阳节后两个月内,还没有十个太阳日,大多数时候就在下雨,也有旱着的天,庄稼只能偷着长,它们所受的委屈比人还要大。

    安国公家里的茴早就吃光了,稻谷也没有了,没有谁家可以借米给他,他也不去丢面子,就在家里煮着豌豆做主食,放一点盐进去,菜也就是它了。

    立爹是不种田地的,他家里的收入就是田地的租谷,好在祖上给他留下了几斗田几亩地,他把这些田地租给了别人,种他田地的人就给他一些粮食,他的儿子秀梦做一些拣拾柴火的事情,父子二人就这样过着日子。

    到了民国二十年,前一年的日子又重复了一遍。也是端阳节过后就开始下雨了,断断续续下了六十几天,中途只有九个旱天十个太阳日,其余时间全在下雨。多余的雨水不但漫垅满塝,还冲垮了门前塘的塘堤,塘堤下面的两坵田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当年就绝收了。

    最倒霉的人家要算上山头的梅灯了,他有三个孩子,两个大一点的是闺女,一个叫紫花,一个叫橙花,最小的那个是个男孩,还只有三岁,叫秀灿。

    塘堤垮塌的那天,紫花和橙花正在田塍上捡耳子,两个小女孩眼尖手快,不一会就捡了一小筲箕。橙花说:“大姐,我们不捡了吧,洗干净了回家去。”

    紫花带着橙花来到次口下面的水圳边,两个人一边清掉粘在耳子上的草穗,一边在水里摆洗着。突然,塘堤就垮塌了,汹涌澎湃的大水将他们二人刮进老圳沟,又冲出了几百米远,才让一挡水档挡住她们的身子。这时候,她们都已经被大水呛死了,尸体也是第二天才被人发现的。

    那天傍晚,天快要刷黑了,梅灯还不见女儿们回家来就很着急,他也在门前塘和下面的田边寻找过,就是没见踪迹。而且,那时候还不止他一双眼睛,枫树岭几百人都站在地坪里看着垮塌的塘堤,水泄尽了,塘底露出了淤泥和拦网的树枝,丑陋极了,大家所想的所议的就是怎样恢复大塘塘堤,大家也都知道梅灯家的两个女儿没回家,就是没人想到是大水吞噬了她们的身体。

    梅灯在惶惑中度过了一个晚上,女儿的母亲王阿婆絮絮叨叨了一个晚上,她说:“女儿是不是被人拐走了,是不是叫狼叼走了,是不是造了路不认得回家路?”王阿婆有一百个想法一千个想法,就是没想到会被水淹死。

    天一亮,梅灯就出门找女儿了,他在枫树岭岭金嘴岭来来回回跑了几十里路,都没见到女儿的身影,又来到枫树冲垅里逡巡。嘉山在老圳里扒上水鱼,忽然就看见了两个女孩的尸体,这时候的紫花橙花都已经发肿了长胖了,他认不得了。嘉山看见了梅灯,就把梅灯叫来认认,看是不是他们家的女儿。

    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梅灯一见到女儿就认出了女儿,他把女儿抱到岸上,就坐在田埂上哭了起来。嘉山说:“你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快起来,快起来,我们一人一个把她们抱回家去。”

    梅灯和嘉山一人抱了一个孩子走进洞门,梅灯住在煌堂屋,他们穿过正堂屋、之字巷、冰堂屋、长巷口、时安堂屋,再走过金堂屋碧堂屋辉堂屋,王阿婆见到了女儿的尸体就伏在女儿身上痛哭不已,不一会,这里就围拢了一堂屋的人。

    定叔是和他们住得很近的人家,就帮忙着找木板找树,再请木匠师傅来做匣子,那天下午,就把两个孩子埋到苟公山了。

    雨中先生也看到了这凄惨的一幕,紫花还是他的弟子,他今年开始收女弟子了,现在紫花死了,他也是很伤心的,就为紫花写了一首诗《五绝紫花》,诗曰:淫雨连绵久,悲情落紫花。苍天开浊眼,降祸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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