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谁氏子

    第8章 谁氏子 (第3/3页)

身体又有残疾,你叫他如何活下去呢?梅杨家里只有一间房子,房子里放着一张床,一个旧箱,一张饭桌,仅此而已。床的对面就是一个火塘,火塘很小,原来是有几口火砖的,梅杨的老爷一死,这火砖也弄没了。

    送葬的人都走了,帮忙的人也走了,英颖系的族人也走了,家里只剩下梅杨一个人了,梅杨看着空落落的家,咧着嘴就哭了。

    藜仁的大女儿叫团音,她比梅杨大一岁。团音听见哭声就来到梅杨家里对他说:“你哭什么啊,你就是哭瞎了眼睛也不能哭回你家老爷,别哭了,别哭了。”

    梅杨说:“我不是哭我家老爷,我是哭我自己。”

    团音说:“你又没死,哭什么啰?”

    梅杨说:“你看,我和死了的人有什么差别,家里没有米,没有茴,没有水,没有柴火,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要从哪里弄来?”

    团音说:“从哪里弄来,我也不知道呀。这样吧,你没饭吃就到我家里去吃饭吧,我们家里人多,一人省一口,胀死一只狗。”

    梅杨说:“我不是狗,我是人啊,你家里人一人省一口也不够我吃啊。”

    团音在前面走,梅杨在后面跟着,他趴着墙走,走过玉堂屋清堂屋冰堂屋,走过长巷,走过旧堂屋,没有墙的地方,就由团音牵着他。

    梅杨用暴突的眼睛看着团音,嘴角还流着哈喇子,团音就很讨厌他,几次想松开手自己一跑了之,却还是想着他的可怜多一些。

    方芳问自己的女儿:“你把这个瘸子弄到家里来做什么,讨事做么?”

    团音说:“老爷交代了,叫我多关心关心他,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方芳说:“谁不可怜啊,你不可怜,我不可怜?你看我,家里这么多的事情,做都做不赢,晚上不睡觉都有事做。你不可怜吗,有弟弟妹妹要带,还要拔猪草,还要弄柴火,你把这个瘸子弄到家里来会占住你手脚的吧。”

    梅杨说:“方大嫂放心,我不会太麻烦你家的,我只是打打秋红。”

    团音说:“话都不会说,这叫打秋风啊,也就是揩油水的意思,你还知道是揩我们家的油水呀?”

    正说话间,藜仁做事回家了,他说:“梅杨这样子也实在是过不下去,我们要不管他,他就会饿死的。这样吧,梅杨就到我家里来吃,团音有空就带着他走一走,等到他的软骨病好了,自己能走路做事了就去自食其力。”

    方芳说:“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我们家又不是旅馆,就是住旅馆也是要付钱的呀,不能白吃白住吧。”

    藜仁说:“就当我们自己多生个崽吧,他家哪来的粮食啊。我估计等过了两三年,他应该会好的。”

    方芳说:“就依你的吧,我们家反正是你做主。”

    梅杨吃饭就有了落脚点,不至于饿死了。他白天在团音家里吃饭,然后就在几个堂屋里趴着墙走来走去,晚上回到自己家里去睡觉。

    这年冬月二十一那天,安国公去世了,这个消息是梅俊来告诉藜仁的。

    藜仁听到这个消息后,真的是脑壳一箩筐大。这个安国公比奉庆叔还要穷还要作孽,他原本就是英薛系的人,是时安公正宗的子孙,如果论辈分,他是藜仁的叔叔,如果论年纪,他只比藜仁大一岁,藜仁的高祖就是安国公的曾祖。现在,安国公死了,藜仁站得开吗?

    安国公家族是个很孤单的家族,他原本有两堂兄弟,无奈小他七岁的堂弟死了几年了,堂弟媳也死了两年,遗下一子就是梅俊,堂弟媳死的那一年,梅俊还只有五岁,好在家里还剩余了一些粮食,安国公也去关照一下,这个梅俊居然也活过了两年。

    藜仁将英薛系的人邀拢来议事,大家先是帮着料理尸体,前七后八地一抹,给死者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将他放置到门板上去。

    藜仁对大家说:“安国公家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安国公,一个就是梅俊。现在,安国公死了,梅俊还只有七岁,这个丧事梅俊肯定担不起担子,大家说说看怎么办?”

    定叔说:“安国公是我们英薛系的人,英薛系的人如果不管是说不过去的。这样吧,我的意见还是由藜仁来管,藜仁管过英颖系奉庆叔,为什么就不能管本系的安国公。”

    竺仁说:“藜仁兄美名在外,大家都应该成全他的美名,让他的美名更加光大,我们就跟着沾点光吧!”

    梅洛说:“听你们的意思,是这件事你们都不管,就让藜仁兄一个人去管,这又不是赚钱的事情,这明明是一件倒贴本的事情,大家为什么走开?”

    梅淦说:“不是大家要走开,而是大家原本就在外面,只有藜仁兄一人进去了,他有菩萨心肠,我们只是一尊菩萨。”

    藜仁说:“这样吧,大家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们都不愿意拢边,这我理解。问题是安国公总不能放在门板上一世年,还是要把他葬到山上去。我的意见是,这件事情我来乘手,定叔你来监督,我们把安国公住的这间房子卖掉做丧葬费,不够的话,我一人来倒贴,其余的人只要帮力忙就可以了。”

    定叔说:“这样好,这样好。这样的话,事情也就圆满了,安国公的丧事就由藜仁一手操办,我们大家来帮忙,反正有一间房子在,藜仁要倒贴也不会太多。”

    完仁说:“定叔你就不要说卖B的话了,只有我们家藜仁是个憨包,蠢事全让他一人做了,到头来也未必可以讨好。”

    雨中说:“这件事这样处理肯定是不公平的,我又没办法去解决它,因为我家里也是很穷,常常是入不敷出。”

    梅淦说:“是呀,我们大家都很穷呀。”

    定叔说:“你这个细伢子就不要多说话了,你只听我们大人说话。”

    梅淦说:“我怎么就是细伢子了,叫我来议事就说明我是个大人了。再说,我今年都二十二了,也完婚了,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定叔说:“好好好,你可以说话,那你就说说这件事怎么办?”

    梅淦说:“就按藜仁兄说的办,卖掉安国公的房子办丧事,少了的由藜仁兄倒贴,我们只认帮忙。”

    定叔说:“你这叫说话了吗,你这叫没说。”

    大家又把具体的事情议了一会就散开了。

    住在安国公对门的蓉发听说要卖掉安国公的房子,就找上门来了,他想买下这间房子,是来问价的。

    藜仁和定叔商量了一下,就回答了蓉发,说这间房子要卖五十块大洋。蓉发说:“这有点贵吧,五十块大洋可以买四百斤猪肉,这间房子值这么多吗?”

    藜仁说:“卖给别人可能不值,卖给你应该值了。”

    蓉发说:“此话怎讲,为么子还要因人而异?”

    藜仁说:“卖给别人,别人用起来多不方便,你住对门,用起来多方便。”

    蓉发说:“这也不是两个价的理由啊,而且,在一个价的前提下还应该优先考虑我才对。再说,这间房子空空如也,楼上的墙也全是泥砖,值不了几个钱。”

    一番讨价还价后,这间房子作价四十块大洋。

    蓉发说:“我家里只有二十块现大洋,还要赊欠二十块,赊欠的分两年偿还,一年还十块,总共付一块大洋的利息。”

    藜仁说:“也只能这样了,只要你说话算话。”

    然后就把雨中找来写房契,二人按过手印,蓉发交付了大洋和欠条,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藜仁回到家里,方芳又开始埋怨他了。方芳说:“你一年能赚到多少钱啊,黄老夫人给你留下了多少钱啊,你怎么拿着白花花的银子乱花?”

    藜仁说:“我又不是不会想事,只是没办法。安国公孤身一人,他还是我的长辈,我能不管吗?”

    方芳说:“管是应该管,也应该是大家管,不能是你一人去管。”

    藜仁说:“我也想大家管,大家就是不管,你说我能走开吗?”

    方芳说:“安国公走了,梅俊还只有七岁,他们那一房的人就剩他一个了,你是不是也要管他的茶饭?”

    藜仁说:“我正是这样想的,亏得你和我的心事一致。”

    方芳说:“我真是把你没得办法,只是这梅俊伢子挺讨人喜欢的。”

    安国公的丧事终于完成了,衣衾棺椁,一应俱全,做斋打灯,孝道如常。事后算账,藜仁倒贴了八块大洋,还有二十块赊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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