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

    五(上) (第3/3页)

    “我在书上见过。苏州河漂亮吗?”

    “脏死了,也臭死了。没有这条河好看。”

    “那你喜欢上海还是喜欢这里?”

    “我当然喜欢上海啦。每天清晨,马路边的点心店、麺店就早早开了门,有卖油条的、卖大饼的,卖生煎馒头、卖馄饨的、卖阳春面的总之,什么都有。这里什么都没有。我都吃腻了稀饭馒头。我最喜欢吃我们上海的面包了。”周落夜哭丧起脸,也在栏杆上坐下。

    “大饼油条好吃吗?”赵根小声地问。

    “可好吃了。我们上海人能够一手攥着自行车把左转右拐,另一只手拿油条大饼吃得不亦乐乎。你没吃过吗?”

    “我没。”

    “那我去买给你吃。我知道你们这哪里有。不过,味道比起上海要差好远。”

    “我也知道哪里有。在县政府那边的马路上。好贵。油条要五分钱一根,大饼一毛钱。你说的阳春面是什么东西啊?阳春白雪的。”

    “就是面。没有肉片。什么都没有,所以叫阳春面。”周落夜嘻嘻地笑。

    “你们上海人吃光面都这么有讲究。”赵根叹口气,想起母亲珍藏在柜子里的一个包,那是一个黑色的印有上海字样的人造革包。李桂芝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把它拿出来,用湿抹布擦干净,放在阴凉处晾,还不允许赵根碰。赵根说,“你们上海有我们这里几个大啊?”

    “我不知道,大约有十七八个,可能是二十几个。或许更多。周落夜皱起眉,你们这里只有几盏红绿灯。还没有人管。明明红灯亮了,大家照样骑车过去。我们那的红绿灯可多了,你都数不过来。路口还有很多头戴小黄帽臂扣红袖标的阿公阿婆。你若想不遵守交通规则乱穿马路,他们会拉住你,叫你举着小红旗在太阳底下罚站。”

    “这么厉害啊?”赵根吐出舌头。

    “当然,我们上海人可厉害呢。我爸说中央的什么收入有一半都是我们上海人民做的贡献。以后,我带你去看我在上海的家。我家在普陀区。窗外的马路上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到现在这个时候,蝉就乱叫。叫得可好听哪。”

    赵根郁闷了,敢情上海的蝉与这里的蝉品种也不一样。

    赵根说,“上海这么好,那你干吗要到这里来?”

    周落夜踢踢腿,凉鞋的鞋绊松了,左脚的凉鞋掉下去。周落夜身子一晃,“哎呀,我的鞋。”鞋在水波里一飘一荡。赵根把书包往地上一放,“我去捡”,蹭哧蹭哧往土坡下蹿。水流看上去很静,流速并不缓。当赵根翻到桥底,鞋子已飘远。赵根绕过桥底追着凉鞋跑,眼见那凉鞋越飘越远就飘到河的中央,自己怎么都够不着,一着急,飞快地扒下校服,扑通一下跳入水里。

    赵根的水性并不赖。打小,他就在火车站山坡下的河里泡。水花溅起。那鞋又远了几米。等到赵根好不容易抓住这只鞋子,周落夜下来了,在河边喊,“赵根,你回来,那里水深。鞋子我不要了。我叫我爸买新的。”

    周落夜不喊,赵根什么事都没有。周落夜一喊,赵根觉得腿部一麻,坏事了,脚抽起筋,嘴里呛入几口水,人往下沉,还好有个眉眼初铰的洗衣妇人见事情不妙,赶紧跳下水,三下两除二,把赵根弄上岸。周落夜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

    赵根吐出水,把鞋子递给周落夜,对妇人千恩万谢。妇人叉起腰,骂道,“打短命的,为了一只破鞋,命都不要了?害得老娘的衣服都湿透了。”

    妇人骂骂咧咧走了。

    周落夜吐出舌头,“你们这里的女人好凶啊?一口一个老娘。”

    赵根喘着气说,“我们这里的人心眼好。我们这里结过婚的女人都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见周落夜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有点不对劲,砰一下,血烧着了,脸通红,赶紧缩入芦苇丛,“喂,你把我的衣服扔给我。”

    周落夜呸了声,“我们上海,男男女女还在一个游泳馆里游泳呢。”

    赵根慌忙应道,“那是,你们上海,比整个中国都好。”

    周落夜拿起赵根的衣服,也不着急扔过去,蹲在一边看流水。等了半天,赵根变了脸色,喊,“周落夜,你把衣服还我。”

    周落夜说,“那你叫我一声好听的。”

    “周落夜同学。”

    “没一点想像力,亏你还考第一。不行。这个不好听。”

    “落夜同志。”

    “太生硬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谁与你志同道合来着?”

    “那叫你菩萨打的。”赵根说了句当地骂人的俚语,说到“打的”时,压低声音。

    “你是菩萨管的。”周落夜没听懂这话的意思,眉眼里尽是盈盈笑意。

    “你把衣服还我。”赵根扯高声调,“你不还,我把你推水里去。”

    “哎呀,我好怕啊。”周落夜哈哈大笑,把胸一挺,“你来啊。”

    赵根没辙了,小声喊,“姑奶奶,求你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你是我的姑奶奶。”赵根大声嚷道,突然觉得让别人做自己的姑奶奶并不是一件很吃亏的事。周落夜咯吱咯吱地笑,这才心满意足把衣服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