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2/3页)

  天空垂下来。仲夏的绿,在这山林里绿得沉,绿得酣,绿得触目生凉。浓绿、淡绿、翠绿、苍绿、暗绿、浅绿、墨绿、碧绿,层层叠叠,无边无涯,若大的宇宙此刻被装入一个绿色的口袋。柏树、榆树、杉树、桉树、枫树、槭树,静静地喷洒出一树树绿色的光。它们是一只只皮肤发绿披头散发的鬼。

    赵根放轻步,蹩着脚,拉着周落夜在灌木丛里移动,耳朵竖起来。前边的草丛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蟋蟀在摩擦前肢,像猪呼噜呼噜啃食物,像两只狗在一块打滚,像一台饱受破损零件折磨低低轰鸣的马达。

    赵根回头看周落夜,周落夜目光里透出一丝狐疑。两人下意识地蹲下身。声音猝然停止,又兀地响起。这回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在哽咽,声音断断续续,有点耳熟。

    “乐天,不能再这样了。乐天,我们会有报应的。”

    赵根抓紧周落夜的手,指甲几乎要掐入周落夜的皮肤里。周落夜也一脸愕然。

    一个男人的声音,“十六年了。我对不起你。”

    声音疲惫黯淡,是一块被生了锈的铁。铁上洇着黄色的水渍。

    赵根试图把周落夜从这个令他不安的地方拖走。周落夜马上瞪起眼,眼里有极亮的光,那是像杨凡的小刀一般亮的光。周落夜缓缓摇头,匍匐身子,一点一点,借助于凹凸起伏的地形,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迅速爬去。她比壁虎爬得还快。赵根愣了下,也爬过去。草木在身体下腹燃烧,手背处有着不可言说的疼。赵根抓住周落夜的手,两个人互视一眼,一起把眼睛透过斑驳的草叶往前面看去。

    草地上的那对男女是秃头男人与李桂芝。

    周落夜的身子仿佛被枪打了,张嘴想叫,赵根下意识把手塞进她嘴里。周落夜的牙齿落在赵根手上。赵根的脸缩成一小团。赵根摇头。周落夜眼眶里一下子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比石头还重的泪珠打在赵根手背上,那被草缘锯齿割伤的手背传来火烧火燎的痛。赵根的泪也下来了,牙齿咬住嘴唇,咬出血。周落夜的头往后仰,想摆脱赵根的手。赵根把周落夜搂入怀里,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周落夜在赵根手臂里剧烈颤抖。

    李桂芝的乳房松松软软地垂下来,像两个口袋。她在哭,泪水涟涟。

    秃头男人坐在李桂芝后面,腰间突出一圈赘肉,说,“你与他离婚吧,我带你回上海。”

    李桂芝在摇头,拼命地摇头,“乐天,我不能再捅他一刀了。不能了。老天爷在看着的。”

    秃头男人说,“桂芝,这不是对得起或者对不起的问题。”

    桂芝的身子被草木映得发绿。她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往身上套衣服,去擦脸上的泪,“你别说了,我还有孩子。”

    秃头男人说,“我见过他,我会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与落夜很处得来,或许这是老天爷的誊顾。”

    李桂芝的身子僵住了,低低地叫,“乐天,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秃头男人也起身穿衣,“桂芝,你给我一句实话,那孩子是不是我的?我怎么听人说他是我的孩子?还有,他的眉眼与我年轻时候很像啊。”

    李桂芝撸掉鼻涕,回转身,怔怔地看着秃头男人,牙齿在打战,眼神里有惊惧,好像有一把刀子捅入了心脏,终于静默,神情里有了一丝庄严。

    李桂芝一字一字地说道,“不是你的。你别妄想。”

    秃头男人神色黯然,“桂芝,跟我走吧。不管是不是我的孩子,只要是你的,我都会爱他。”

    李桂芝拍开秃头男人的手,眼里又涌出泪水,手指在衣襟上胡乱扣着,“你死了这条心吧。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再与你怎么了。不会的。我会与他过完这一辈子的。我欠他的太多。”

    秃头男人叫起来,“可你爱的是我。”

    李桂芝没再说话,跄踉着往外奔,在穿过灌木丛时,几乎被土坡绊倒。秃头男人喊了声桂芝,飞速追出。一时间,万物寂静,时间亦化作虚无,惟有两个少年惊骇的互相注视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落夜终于清醒过来,摆脱赵根的手,毫不留情地把赵根往外一推,“放开我。”

    赵根滚落一边。周落夜挣扎着爬起身,双膝跪倒,恸哭出声。一边哭,一边骂。也不知道周落夜从哪里学来这么多恶毒的词语,有的是赵根听得懂的,有的是听不大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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