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2/3页)

 万福沉默下来,说,“你妈真好。”

    “你说得对。我没办法把喝下去的雪碧吐出来,但我可以再去买,装回去。虽然我去买的这瓶也不是我喝下肚的那瓶。”赵根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掏出那三十元钱。万福望望赵根,再抬头望望天空,捡起地上一只可能是被热死了的知了,捏碎,冷不丁地笑,“三十块钱眨眼就没了。”

    “我仔细想过,我可以去擦皮鞋,拣废纸、易拉罐卖,或者跑到电影院门口去卖花。”赵根说,“难道你没想过这些问题?”在两人先前的交谈中,赵根已得知万福是离南昌市百余公里远的上饶市人。比自己大一岁,也念初三,也是刚从家里跑出来。

    万福摇摇头,“我只想离开那个家,离开了,就好。”

    “那你靠什么过日子?”赵根小声问。

    万福脸红,“随便拣点东西去废品站卖。实在饿了,就去饭店后面的铝桶里找找。有时,还能遇上一整只没动过的鸡呢。你吃过白斩鸡吗?哇,这么白,那么嫩,脆脆的鸡皮咬起来特别爽口,真是不要太好吃。”万福说到后面,语气快活起来,嘴角垂下一丝晶亮的口涎。

    “没吃过,”赵根说,“那你住哪?”

    万福得意了,双手重重一拍,“我带你去。比火车站的候车厅强太多。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没人来踢你的头。”

    “等一下,咱们得把热水瓶、雪碧,对了,还得去买过一瓶啤酒还人家。悄悄放在门口就行。”赵根拍拍屁股起身。赵根发现,南昌市的小巷虽然铺有水泥,墙壁根处还是有不少蜷伏的叶片干枯的草。它们倔犟地扎下根,并努力呵护身下的那小块阴凉,以及那些深藏在泥土里的蚯蚓。

    两人拐来弯去,摸到巷口,听到一阵喧哗。树下已围起一圈人。打麻将的也不打了,喝啤酒的也不喝了,方桌边坐着的人纷纷起身,如同饿得肚皮贴住脊梁的野狗,扑向这个飞速肿胀昏暗的圆圈。赵根与万福互视一眼,身子连忙缩入巷子。灯光下看得清楚,一个彪形壮汉正摁倒一个人,皮鞋踏住那人腰眼,鞋跟下发出一声闷哼。

    壮汉吼道,“戮倒你娘,偷老子的荷包。”一脚飞起,那人原本俯卧的身子凌空翻转。旁边赶来一个面目阴鸷的年轻人,手中棍棒呼啸而下,击打在那人胸口,发出沉闷的重物倒地声。一个手拿蒲扇的中年妇女顺势飞起一脚,没踢中,踢在梧桐树上,脚上拖鞋飞向半空。妇人一屁股坐倒在地,摔掉蒲扇,哭爹喊娘唤起疼,脚上应该流了血,妇人在几双大手的搀扶下站起身,一瘸一拐挣脱那几双手,单脚跳到那人面前,从年轻人手中夺过棍棒,就像打一条狗,棍棒雨点般落下,边打边叫,“戮倒你娘。你娘这个烂逼哟。”那人脸上溅出血。空气腥甜。梧桐树下,人挨人,人挤人,大家似乎并不介意用汗水洗澡。

    万福脸色发白,手抓紧赵根。

    那人嘴里发出微弱的喊声,“大姐,不是我。你打错人了。”

    “不是你,是谁?我说是你就是你。”壮汉的皮鞋踩上那人脸庞。尽管人声汹涌,赵根仍听见鼻梁骨在那人脸上折断时发出的脆响。壮汉的目光往四周扫去,“你是说还有同伙啊?妈的。老子剁掉他的手。”

    万福想跑,赵根一把拽住,“别,慢慢走。别看他。”

    赵根拎着热水瓶,一手拉起万福,缓步往巷子里退去,“你认识那人?”

    “不。”万福眼神惊恐,“我,我是说那壮汉。我见过他。”万福的语速渐渐流畅,“我在火车站时,有天夜里,在洛阳路的垃圾箱翻找东西,看见他带着几个人拿刀追砍一个女人,那女人穿高跟鞋,没跑几步,摔倒在地。他挥起刀,就砍下女人的一只手。手掉在地上。妈的,手指还会动。”

    赵根心里也生起寒意,两人快步前行。四周是已披起黑氅的差参不齐的楼房,没有一丝风,热量从地面升腾而起,是一种湿热,身上皮肤浑似被黏稠的泥浆所包裹,南昌市好像不存在温差这个概念。赵根与万福走了半天,突然发现那排亮红光的屋子,互相看了眼,赵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用木塞塞在瓶口,蹑手轻脚把热水瓶放回门边,退回来,“你咋知道这屋子里有雪碧?”

    万福擦了下头上的汗,望望远方隐约的人声,“以后告诉你。走吧。我还知道另一处出口。我带你去洗澡。操,真热,人都要烧焦了。赵根,你会游泳吗?”

    南昌人民公园的湖水与河不同,仿佛是浮在地球上的熔化了的玻璃,几乎难以觉察到水纹,湖面平整如镜,惟有往里扔一块石头,才能打破这似乎要吞噬一切的寂静。水微微动荡,很快,这石头也似熔化在这摊极深极重的玻璃溶液里。隐藏在云层后面的星在湖面倒是熠熠发亮,甚至比抬头去看更为清晰。湖边的沟壑石缝里,有昆虫的奏鸣,但没有青蛙的呱呱声,也少了一种说不清的自然草木的气息。公园里的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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