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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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谁漏掉的吧。”明希说道。

    “嗯,我不吃,不喜欢吃。你吃。”赵根又挟回去。

    “放心,毒不死你。”明希又挟过来。

    “我不喜欢吃。真的。”赵根说。

    “真的?还煮的呢。”明希嘴角翘出盈盈笑意。

    赵根想想,咬下虾头,虾身挟过去,“一人一半,万福没得。”

    赵根吮吸虾头,舌尖抵住牙齿微微一抿,再咬碎,一点点咽下肚,赞道,“真鲜。”

    明希抿嘴轻笑,“鲜死你。”放下筷子,用手拈起虾身,咂了几口,又扔到赵根的碗里,“你吃。我过去老吃。都吃腻了。”赵根放下碗筷,伸手作势去捏明希的腮帮子,“吃腻了也得吃。”

    下弦月的光,从有蜘蛛网的檐角滑下,化作一泓湖水,淹没了屋子,地上有一滩闪闪烁烁的碎玉。而从门缝里往外看,水面上还浮泛起点点青亮,那是远远近近的屋顶。明希的吃吃笑声像从水边掠过的蜻蜓的翅。屋子四周残垣断壁间长出的草如同孩子那样,睡在夜色里,是那般安宁香甜。秋虫在唧唧叫,叫得寂静。赵根背起鞋箱推门出去,明希跟在后面,手头还拎着一袋下午编好的中国结。

    南昌城,地不大,七城九洲十八坡。东西南北三十里,穿城十里南北达。七城门,一古塔,滕王阁望青山闸。三湖连,东西北,多少游人寻不得。大街少,小巷多,街名巷名都旺达……

    老屋前的老人望着遥遥暮色,哼起小时候的歌谣,嘴是瘪的,声音是漏的。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在赵根脚下发出悠然的噼噼啦啪的响。巷子里虽有往来的人,直到凌晨才灭的灯光,偶尔两句尖锐的喊叫,间或出现一个披件褂子乳房松松软软地抖出衣领追打自家孩子的妇人。但小巷是静的,与天空一样,黑白颜色。而刚走至巷子口,滚滚喧闹已扑面涌来,长街并没有因为这能生出露珠的月光屏住气息。事实上,月光就落不下来,霓虹在下面烧出熊熊火焰。火焰中呈现出一个个巨大的俯瞰浮生的汉字。几米之隔,便恍若两个世界。落在巷口的树影,一边是月光,一边是霓虹,在水与火中扭曲。

    巷口卖饮料的脚有残疾的老妇人注视着不远处的垃圾筒。是熊猫造型的垃圾筒,下面堆着几个散发恶臭的塑料袋。一个头发如古人高挽的人酣睡一旁。每天早上,老妇人坐在儿子的大板车上赶来此处,一直晚上十余点钟,才由儿子接回。午晚两餐,她儿子皆会骑车用保温瓶带来饭菜。明希好奇怪,问赵根,“她要上厕所咋办?”

    赵根摇头不知。也许老妇人已经习惯。再走几步,即是卖唱的盲人,边吹口琴,边用脚踩木板,木板上的连线拉动一个机关,敲响铃铛。盲人吹的最多的曲子是《小小少年》,还有“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这都是赵根熟悉的曲调。再走几步,就是一排手脸被炭火熏得焦黑的新疆人卖烤的羊肉串。羊肉的油脂在炭火里熔化,有很好闻的香味。穿着时髦的女人在摊位边三三两两站着,用牙齿准确地撕下串在竹签上的肉,嘴上抹的口红居然完好无损,让人叹服。明希咬了咬嘴唇,加快脚步。再往前走,是一个摆地摊卖过期旧杂志的中年男人,鬓发斑白,有顾客蹲下,也不招呼,目光黯然,不时望一望老福山那个方向。据说,这男人曾是资产上百万的大老板,去年老福山地下商场的一场大火烧掉了他曾拥有过的辉煌与荣耀。再往前走,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卖菜老人,骑在三轮车上,慢慢地驶过。

    赵根与明希来到展览路,街道不长,不足二百米,两边店铺林立,多为时尚女装、皮鞋箱包、发夹饰品、化妆品,内衣等。万福说,昨天他在这里一口气卖了二十个出去,比在百货大楼门口更来事。来这里的女人贼多,还牵着男友的手,像牵小狗一样,当然,也可以说她们是这些男人牵着的小狗。总之,都不用吆喝,把中国结晃一晃,女人的眼神就直了。再背一下明希说的各种结的含义,自然,所有的结都是恩恩爱爱,花好月圆。想不卖出去,都难啊。万福说得唾沫四溅,把明希夸过,再把赵根与他自己痛批一次。明希眉开眼笑,拆开他们俩编的结,重新结过,还听从万福所言,特意多编了几个同心结。

    万福不在。不过,这里的女人确实多,虽说杏眼琼鼻少,桃脸粉腮那是一定,个个涂脂抹粉,熏得明希连打喷嚏,赵根眼花耳鸣。两人没再继续寻找,拣了个灯光通明处铺开塑料膜,把各种中国结一一摆上,鞋箱搁在一边。明希显然见过大世面,毫不怯场,扯起嗓子就喊,“中国结。漂漂亮亮的中国结。”

    街头叫卖大有技巧,气力得足,嗓子要脆,口齿须十分伶俐,咬字务必清楚,还要会现编词儿,随机应变。当然,还得有天份。万福在这方面是高手。光中国结三字也能喊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赵根也不含糊,眉头转动,从鞋箱里抽出报纸,卷成喇叭,就喊,“中国结。中国女人要戴中国结。”隔一会儿又背诗,背自己胡乱瞎诌七拼八凑的句子,“君有情,妾有意,罗带同心结已成;洞房里,花烛夜,结成比翼共灵犀。”

    明希听得恶心,啐道,“你别瞎嚷。还洞房里。哼。”

    四周围上人,高腰的翻毛皮鞋、擦得锃亮光可鉴人的三节头皮鞋、小巧的半高跟鞋、白色的高统马鞋、黑灯芯笼绒面的塑料底松紧鞋、带扣带的方头皮鞋,居然还有一双镶珠片与奥地利水钻的细根凉拖,鞋跟足有十几厘米高,鞋的上方也非裤子,而是一双紧裹在丝袜里的结实的腿。赵根想瞻仰一下这位鞋子的主人,哪抬得起头,十几只手臂伸过来,七嘴八舌就问,“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