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诛毛文龙辨析(武汉大学关文发)

    袁崇焕诛毛文龙辨析(武汉大学关文发) (第3/3页)

的时候提出来的,在当时,如果没有一种为公理而抗争的舍身精神,是不敢讲这样的话的。它不仅代表着当时真正的舆论,而且也是经受了历史的检验的。

    四、关于党争

    毛文龙既然罪在当诛,崇祯帝在事后亦有明旨颁示中外予以确认,那末,为什么事隔不久,在朝中竟为此而掀起轩然大波,袁崇焕更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看来,这确实是与明末复杂的党争有关,但决不是党争导致袁崇焕错杀毛文龙,恰恰相反,是袁崇焕因党争的牵扯而被冤杀。

    有这样一种说法:当时的一些党人,把迫害毛文龙的希望寄托在袁崇焕身上,诛帅方案早已和钱龙锡等人私下定好,崇焕只不过是按既定方案行事。[71]我认为这种说法是难以成立的:第一,当时东林党与阉党的斗争虽很激烈,但奉命主定逆案的韩爌、钱龙锡等人,并不想籍机扩大其打击范围,“方忠贤败时,庄烈帝纳廷臣言,将定从逆案,大学士韩爌、李标、钱龙锡不欲广搜树怨,仅以四五十人上。帝少之,令再议。又以数十人上,帝不怿,令以赞导拥戴颂美谄附为目,且曰:内侍从恶者亦当入。爌等以不知内侍对。帝曰:岂皆不知,特畏任怨耳。阅日召入便殿,案有布囊,盛章疏甚夥,指之曰:此皆奸党颂疏,可案名悉入。爌等知帝意不可回,乃曰:臣等职在调旨,三尺法非所习。帝召吏部尚书王永光问之,永光以不习刑名对。乃诏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同事,于是案名罗列,无脱遗者。崇祯二年三月上之,帝为诏书,颁示天下。”[72]可见,当时打击阉党,本出自崇祯帝的主动,而韩爌、钱龙锡等党人,在这个问题上反而显得有点保守和被动,如果他们果真要“迫害”毛文龙,那可说是易如反掌,而不必假手于不是党人的袁督师,即使是由于毛文龙手握重兵,远居海岛而想借助袁崇焕的力量以除之,也应先将毛文龙列入逆案,以便师出有名,但事实上毛文龙并不在逆案之列。第二,袁崇焕在出关赴任前,确曾与钱龙锡谈论过毛文龙的问题,但那是袁崇焕从复辽的角度主动提出来的。“大学士钱龙锡,以崇焕召对时有‘五年复辽’语,因造寓询方略。崇焕曰:”恢复当自东江始,文龙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处之易耳。“[73]从钱、袁谈话的内容来看,既不是什么迫害,更与党争毫无关系。第三,毛文龙虽说是曾经攀附过魏忠贤,但从朝内党争的角度去衡量,他并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当时在朝中的重要的阉党分子如周延儒、温体仁等,尚且没有受到冲击;东林党人更没有必要把远处海岛的毛文龙视作大敌,以至假手督师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第四,袁崇焕对毛文龙其人,虽然早就有些看法,但也并非在复出时就立定了必杀之心。这一点,除上述提到的”可用则用之“一语外,在《斩帅题本》中更是多次提及。如:”每章奏必及之,收其心冀其改也。“”为文龙者,束身归命于朝廷,一听臣之节制,其能为今是昨非,则有生无死。“当文龙抵宁远时,”臣体皇上生之之意,此时仍未有必杀之之心“;其后又”决意东响,深入其地,尚望所见不知所闻,开文龙以有生之路“;甚至在抵达双岛,获悉”文龙之恶,高积如山,向所传闻,不及什一“后,仍”令其亲信,往复开导“,只是在这一切挽救工作失效后,才不得不毅然斩之。那末,袁崇焕是否为了开脱而编造谎言呢?看来也不是,即使是极诋袁崇焕的《明季北略》,也引用了袁氏的话:”与汝谈三日,谁知狼子野心,一片欺诳。“[74]再者,按一般情理说,若是蓄意杀害毛文龙,当以在督师之驻地宁远下手最为稳当,不会愚蠢地跑到毛文龙势力范围内的双岛动手。然而事实是毛文龙死于双岛,而非死于宁远,这正说明袁崇焕之诛毛文龙并非预谋,而是情势急迫,不得不作断然处置。

    对于督师斩帅,崇祯帝在事后曾有明旨覆示。“此则决策弭变,机事猝图,原无中制,……仍着安心任事。”[75]可见此事本已了结,其后之所以骤起变幻,原因固然是复杂的,其中有皇太极行反间所造成的巨大阴影;亦有崇祯帝的猜忌多疑,但这些只不过是阉党余孽可以利用的有利时机和条件,问题的实质是阉党藉机翻案。因为“逆案之定,半为龙锡主持,奸党衔之切骨,”[76]而袁崇焕在《斩帅题本》中适有“辅臣钱龙锡为此一事低回,过臣寓私商”一语。这样,阉党便死死抓住这一条不放,把所谓通敌、斩帅、胁款等等罪名串在一起,以便从袁崇焕开刀,达到攻倒钱龙锡,推翻逆案的目的。正如《国榷》所载:“初,逆珰一案,诸奸憾龙锡,欲借袁崇焕亦起一逆案以相报,因龙锡以罗及诸臣。周延儒、温体仁实主之。”[77]《明史。韩爌传》亦载:“时逆党虽定,(王)永光及袁弘勋、(高)捷、(史)()辈,日为翻案计。……初,袁崇焕入朝,尝与钱龙锡语边事,龙锡,东林党魁也。永光等谋因崇焕兴大狱,可尽倾东林,倡言大清兵之入,由崇焕杀毛文龙所致。捷遂首攻龙锡,逐之。”又“以爌崇焕座主也,”“宜与龙锡并斥,”迫使“爌三疏引疾”告退。再看看当时阉党余孽所上的奏疏,情况就更加清楚,“御史高捷劾大学士钱龙锡曰:袁崇焕罪案已明,臣不必言,独发纵指示之钱龙锡,不胜伤心之痛。……崇焕之杀毛文龙也,龙锡密语手书不一,崇焕疏有龙锡低回私商之语,可覆按也。……崇焕效提刀之力,龙锡发推刃之谋,宜今日龙锡皱眉疾首,不得不作同舟之救也。”[78]但他们第一疏未能奏效,“捷再疏攻,帝意颇动,龙锡再辩,引疾,遂放归。”“至(崇祯)三年八月,复疏上,言龙锡主张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其罪莫道。”[79]结果,钱龙锡被逮了狱,甚至曾一度论死。可见,阉党余孽所炮制的“擅杀大帅”论,其矛头不仅指向袁崇焕,同时也指向钱龙锡等人。“时群小丽名逆案者聚谋,指崇焕为逆首,龙锡等为逆党,更立一逆案相抵,谋既定,欲自兵部发之,尚书梁廷栋惮帝英明(其实是梁廷栋听了余大成的警告,怕事有反覆),不敢任而止。”[80]在这里还应该指出,高捷、史之流,只不过是前台走卒,整个事件的真正策划者,实为温体仁。刘宗周在其后有疏说:袁案之后,“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举朝士之异己者,概坐焕党,次第置之重典。自此小人进,君子退。……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81]温体仁在给其弟幼真家书三则中也透露了个中秘密,”崇焕之擒,吾密疏实启其端“:”(后金)入犯,皆由袁崇焕以五年灭(虏)欺皇上,而阴与华亭奸辅(指钱龙锡)、临邑罪枢谋款议,遂引之长驱,以胁城下之盟。及敌逼潞河,华亭犹为大言,视逆督如长城,奸党交口和之,吾不得不密疏特纠,以破群欺。及逆督既擒,奸辅落胆,复挑祖大寿引兵东行,以为怙逆之地,吾不得不再疏以坚圣听。“[82]其后,崇焕部将祖大寿、何可纲等奋力作战,击退后金,收复四城,捷闻,帝以”所复地方皆辽兵之力,复欲用焕于辽,又有守辽非蛮子不可之语,“[83]从而使袁案一度出现转机,但”体仁前后五疏,力请杀焕,“[84]遂使转机化为泡影,袁崇焕也终于含冤被杀于市。可见袁案发展的每一个关键时刻,温体仁的密疏都起着主导的作用。

    五、关于斩帅后的战局

    过去,有些论者之否定斩帅,还有两条理由:一是使后金解除了后顾之忧,得以入围北京;二是造成皮岛无主,内部互相攻杀,导致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先后投降后金,从而使整个东北战局改观。对于这些看法,我认为也是值得商讨的。

    对于所谓“解除后顾之忧”的问题,程本直在《漩声纪》中专门有一段评论说:“客曰:姑舍是。敌之欲走蓟门者非一日而不敢者,毛文龙牵制之也。文龙杀而牵制废,而敌乃得逞焉于蓟也。何曰非崇焕罪也?曰时之遇也,数合也,而谓毛文龙之故也,非也。敌固曾攻宁远于丙寅也;敌固曾围锦州于丁卯也,藉非崇焕死战死守,敌不逮己巳而始纵横于神京之下也。而文龙当日固居然岛上帅也,未闻其提一旅、渡一骑以牵制之使之不来也,乌在今日必其能牵制之而使不来也?!”程氏这一连串的质问,是针锋相对的,也是切中要害的。那末,皇太极为何恰在毛文龙被杀不久即入围北京?考其原因,我认为这主要是当时和议破裂造成的。汉臣高鸿中在事前曾向皇太极建议:“若此时他来讲和,查其真伪如何,若果真心讲和,我以诚心许之。……(若)是要人要地,此和不必说。他既无讲和意,我无别策,直抵京城,相其情况,或攻或围,再作方略。”[85]正在这个时候,袁崇焕在议款中坚持以“归叛人,还侵地”为条件,而皇太极则认为“辽东土地天授,不可还。”[86]并谕贝勒大臣说:“我屡欲和而彼不从,岂可坐待”,“我故兴兵由捷径而入,破釜沉舟,断不返旆。”[87]据此足证已巳之师,是按高鸿中的建议进行的;而高氏奏本,主要是针对和议之进展情况,根本就没有考虑毛文龙的所谓牵制。至于说到皇太极的“后顾之忧”,这倒是有的,但后金所害怕的并不是毛文龙,而是袁崇焕。当后金师次青城,“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尔古泰晚诣御幄,……谓此行深入敌境,若粮匮马疲,何以为归计?!纵得入边,若明人会各路兵来围,为之奈何?!倘从后堵截,致无归路,何由返国?!”[88]并曾密议班师。这都说明后金是有后顾之忧的,而他们所忧的,舍袁督师外,还能是谁呢?!

    至于其后东北战局的改观,更不能归咎于袁崇焕的斩帅。事实上,袁崇焕在斩帅时即当众宣布:“臣今诛文龙以肃军,诸将中有若文龙者悉诛。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89]这表明他对于整治东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并且切切实实地作了一系列的部署:“分其卒二万八千为四协,以文龙子承祚(禄)、副将陈继盛、参将徐敷奏、游击刘兴祚主之。收文龙敕印尚方剑,令继盛代掌,犒军士,檄抚诸岛,尽除文龙虐政。”[90]不久又上言:“东江一镇,牵制所必资,今定两协,马军十营,步军五。”[91]最后又把东江、宁锦、登莱、天津的防务联为一体,总兵力达到十五万三千有奇。[91]只是在数月后的已己之变中,崇焕被逮下狱,并被磔死,才使整治东江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因而造成皮岛无主的真正原因,不在于袁崇焕的斩帅,而在于袁崇焕的被冤杀,这是很清楚的。其后东江内部的互相攻杀及诸将的先后叛降,自然有其具体原因,而且是与当时急剧变化的形势有关,在这里不想作过多的论述,但有一点必须指出,如果这些攻杀与叛降是发生在袁督师任内,他当然要负责;但这一切却是发生在袁崇焕被杀之后,一切条件和情况都改变了,若仍归罪于袁崇焕,这能说是公平的吗?!对于这个问题,孟森先生有一段评论说:“崇焕斩文龙,编制其兵,核实其饷,东江正有所为,乃身既被戮,毛兵亦无所依赖,自相屠杀,相率降清。论者又以此为崇焕之罪,不以为杀崇焕者之罪,至今尚纠纷不已。”[92]这一意见,我认为是很值得考虑的,看来,现在该是我们正视“杀崇焕者之罪”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