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忆的洪流(一)

    第四章 回忆的洪流(一) (第3/3页)

,上大学会遇到那样有趣的事,原来上班很辛苦,但是也可以学到许多学校里接触不到的东西,太多太多我不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的精彩。

    快乐的日子如流水一般走过,转眼间我升入了初中。姐姐的工作似乎也比开始时忙碌了太多,她下班回家后的身影不再轻快,而是充满了疲惫。有一次,姐姐下班回家之后,脸色异常苍白,她呆呆的放下背包,一屁股坐到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发起呆来,时不时的还叹上一口气,显得无比落寞的样子。我从书桌上抬眼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的样子完全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我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遇到了什么,只好在偷偷观察了她一会儿后接着写起了自己的作业。

    等到妈妈下班回家后,姐姐终于抬起了她无精打采的眼睛,忙不迭的噘着嘴把妈妈拉到一边,说起了她的心事。妈妈一边拉着姐姐的手,一边拍着她的肩不断劝慰着她,为姐姐出主意。后来过了挺长时间,我才了解,原来那段时间,姐姐公司有些年龄挺大的老员工,妒忌我年轻的姐姐那出色的工作能力,整日担心自己的位置因此不保,各种不服不忿,加上很多老员工文化程度不高,素质较低,不断变本加厉的挤兑我的姐姐,甚至有时候过分到了追着我姐破口大骂的地步。

    可以想象,一个23、4岁的大姑娘,怎么忍受的了那些老家伙无所不用其极的言语侮辱,一时间,她精神压力极大,每天为此忧虑不已,在努力坚持下去和辞职走人这两个选项之间踌躇不定,烦恼不已。

    后来经过几次缜密的思考以及和我老妈晚上促膝深谈,姐姐决定勇敢的坚持下去,不能因为人事上的各种压力而轻易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渐入佳境的一番事业,要迎难而上,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真才实学打败那些刻意诋毁、贬低自己的人。

    经由她遇到的各种事情、工作上的压力、情感困扰,我也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逐渐侧面了解到了这个充满严酷竞争的世界的小小一隅,人生第一次开始思考起长大成人、步入社会以后的问题了。

    平静的日子总是倏然即逝,没过多久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我人生的第一场浩劫。

    那是2000年,一个多事之秋。那一年我正在上初二。姥姥突然有一天晚上做完饭之后感到很不舒服,随即被送去了医院,我也一起跟去了。进到医院各种排队挂急诊、看病、排队交费、做各项检查,爸妈和姐姐跑来跑去忙个不停,给我分配的任务就是一刻不离的守护在被安置在一张移动病床上正昏迷不醒的姥姥身边。

    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天,我拉着姥姥的移动病床,站在急诊楼一层一个不妨碍其他人的小角落里,不知所措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医院,真是一个可以看尽人间百态的地方,各种不同衣着打扮,不同口音,不同年龄,神态表情各异的人们急匆匆的走过,有躺在担架上呻吟不止的;有捂着肚子窝在座椅上打着哆嗦的;有刚和人打了一架头上裹着带血的纱布,满脸淤青的;有自己举着点滴瓶斜靠在墙根发呆的;还有各种年轻、年老的陪伴病患前来就医的家属们,也是神态各异,有人心急如焚,有人麻木冷漠,有人忙中有静,沉着不乱。我则是忍受着内心巨大的恐惧感缩在墙角,一会儿望向来往的人群,一会儿趴过去看看姥姥的脸,她有时毫无意识的昏睡不醒,有时又突然睁开双眼,茫然四顾起来,嘴里唔噜唔噜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每当这时,我的心就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紧了,说不出的难受,我赶紧凑到她脸旁,抓住她的手一遍遍呼唤着她:“姥……姥……姥你醒醒啊,醒醒啊……我在这呢,我在这呢……”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又昏睡过去,留下我独自在那泪流满面。

    我知道自己特别的没出息,姥姥当时已到耄耋之年,身体出现问题并不是一件太过意外的事情,然而我在此之前是一直处于对她极度依赖的状态,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一切衣食住行全都由姥姥一个人照顾,我那闭塞的心灵也从没体会过什么强烈的情感,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自然到来的。直到彼时彼刻,在我心里像堵山一样结实、健康的姥姥突然间无助的躺在了一张病床里,不省人事,曾经梳理的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凌乱的散落在枕边、脸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衣衫凌乱,身上时不时的挨上一针,插上各种各样的管子,被推进各种各样的监察室里,只有身上挨针的时候,她才会猛然间醒来,大声呻吟起来,听得我又是眼泪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

    直到那个时刻,我才突然间意识到:我的天塌了。同时也吃惊的体会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情:原来,人和人之间的这种为彼此揪心的感觉,就是爱。我看到姥姥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心如刀绞,在陪她就诊的3个多小时里,我的眼泪从没停过,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感到自己并不完全是因为看到姥姥生病不能继续照顾我而恐惧的哭泣,更多的是一种心痛,看到她受罪,我感到好似万箭穿心一般,她每挨的一针好像都扎到了我的身上,每呼出来的一声痛苦的叫喊都似乎是发自我的肺腑。我站在那儿看着她,想象着自己能连接上她的一切感受,能感受到她的所有不幸,能分担她承受的病痛之苦,可惜我做不到,我只能不停地为她落泪,落泪。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了,姥姥患了严重的脑血栓,需要住院治疗才行。此时已是将近午夜了,妈妈让姐姐带着我先回了家。我万般不舍的离开了姥姥所在的医院,魂不守舍的坐车回到了空空旷旷的家。一进家门,我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感到自己极其的没出息,想拼命忍住不哭出来,可就是无济于事。向来做事麻利干脆、雷厉风行,总让我有一点害怕的姐姐,那天晚上格外的温柔,抱着我安慰了我很久,告诉我姥姥会好起来的,让我明天好好上课,不要分心,家里有妈妈和她呢,不会有事的。帮我铺好了床铺,看我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准备睡觉了,才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柔声道了晚安。

    在那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我就过起了没有姥姥照顾,中午放了学跑去姥姥疗养的社区医院,陪她一起吃病号饭的生活。即便是在那样的日子,身体虚弱不堪的姥姥仍然时时处处想着我,把她认为好吃的东西一动不动的给我留着,等我放学了过来吃。午饭之后看着我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一遍遍的抚摸着我胖胖的小脸,露出安详的微笑,不断和来给她测量体温的护士和其他病友宣称:“你们看,我得着记啦,我宝贝儿乖乖长大啦!”然而实际上,我除了陪在她身边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与此同时,妈妈和姐姐也是尽其所能的想要弥补姥姥不在我身边给我带来的各种低落及不适。姐姐每天都会尽量不加班,尽早回家来陪我,带我去家附近的小公园散心,给我买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只为了让我不觉得那么难过和孤单。

    那段时间,我感到自己突然间好像长大了不少,明白了那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谁也不会永远照顾着谁,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独立生活才行。虽然当时的我距离独立还差之千里,但不管怎样也算被迫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另外,我也平生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人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爱。无论是姥姥生病住院令我无比痛心,恨不能自己去替她受这份罪,还是病中的姥姥无法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了,躺在病床上却仍然时时刻刻牵挂着我,还有我的妈妈和姐姐,知道我心里非常难过,经常抛下工作陪伴在我身边,竭尽所能的接替生病中的姥姥,尽力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尽管在学校里,我仍旧是那个古里古怪,经常受同学欺负的小胖子,可我感到自己的内心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我长久以来麻木不仁的一颗心居然强烈的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最真实的感情,体会到了互相爱着的人们为彼此牵肠挂肚、揪着一颗心,希望对方过得好这样一种最为单纯自然的情感,体会到这种变化的我,在整日担忧着姥姥的病情之外,也是暗自唏嘘不已。

    突然发现自己从说姐姐开始,又不知不觉的说到姥姥身上了,大概读者朋友们也都发现了,这就是我的思维,跳跃性太强,我叙述的东西既不完全按照时间线进行也不一定严格遵循前后的逻辑联系,然而我相信自己的语言能力还是能够过关的,尽管跳跃性强,可是也一定能让读者看得清楚、体会的明明白白。算作一种写作里的“freestyle”也未尝不可。

    言归正传,这次事件之后的三年中,我的姥姥又陆续犯了两次病,一次比一次更严重。记得第二次的时候,脑血栓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姥姥的脑部功能,有一段时间,她已经认不得我了。此时她已经不和我睡在一起了,妈妈把我和姥姥睡了多年的大床卖掉,给她换了个小单人床,也请了阿姨照顾她,从此我就过上了每天和阿姨一起睡沙发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多。姥姥躺在床上,两眼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我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她身旁,静静的端详着她,那一刻,我无法猜想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已成了一片空白。我时不时的轻声呼唤她一句,她总是茫然的循着声音向我看过来,眼睛里是空的,她不记得坐在她身边的人是谁了。

    我的心里狠狠地一疼,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