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海，老人
第二十一章， 青海，老人 (第3/3页)
看羊群，等有了力气就继续上路。
“我是和老头子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成为真正的藏民的。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理解了他们的生活，理解了他们对这片大地深沉的爱。
“可是进入90年代，一切都变了，新的环湖路修建了起来，旧的那条泥路被沥青覆盖，就像翻篇的历史，不可避免要被时光尘封。”
老婆婆从另一个小布袋里面捏出一小撮烟丝，放在一张白纸中间，熟练地卷成一支土烟。叼在嘴里，划着火柴，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嘴，然后吐出一缕白烟，轻舞袅绕。
老婆婆看了看女娲，将烟递给她。
“小女孩，要尝尝吗？”
女娲呆呆地看着白烟萦萦绕绕，似乎觉得很有趣，听见老婆婆这么说，她看了看王川，似乎是要征求王川的意见，一见王川没有出声，连忙摊开手掌心，意思是“要的”。
王川这才温柔地将女娲抱回自己怀里，说道，“小孩子可不能碰这东西哦，对身体不好的，老婆婆就是因为常年吸这东西，身体才会变得这么糟糕的。”
老婆婆嘎嘎嘎地干笑了几声，“真是的，这个年代不懂得逢场作兴的男孩子是不受女孩子欢迎的。老婆婆我以前也不吸烟的，可是人生可是很长的啊，总有些时候需要发泄一下，麻醉一下自己呢。”
草丛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对白色的蝴蝶，女娲一见，连忙从王川怀里蹿了起来，撒开脚丫子跑去追蝴蝶了。
王川才慢悠悠地道：“那么后来呢？”
老婆婆又吸了一口，看着慢慢升腾，渐渐消弭的白烟，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后来，他就死了。
“90年代，社会飞速发展，快到完全让人跟不上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来靠牧羊为生的我们，就完全被时代抛弃了。
“根本就活不下去啊，单靠养牛养羊，国家说是说保护草原，但是其实只是将大片优质的草场留给有背景的大型养殖企业，规定牧民只能零零散散地养上几头，倒是有多少补贴给牧民，但是那糊弄人一般的鸡毛蒜皮，根本不够开销啊。
“我那时候也是犯糊涂了，自己从城里生活过，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到城里去生活，不用再在这里受苦挨穷。我呀，根本不理会家里的条件，哭着闹着非要送孩子到城里上学不可。
“刚好省里那时候开了很多煤矿开采场，遍地都是。人们有够夸张地说，差不多整片草原都给挖空了，乘飞机的时候从天空上看，有些地方就像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到处是深坑。
“为了让孩子能顺利完成学业，孩子他爹就跟很多牧民一样，去煤坑上班挣钱去了。那时候经常听见煤矿里面发生事故，我们村里面一年差不多就有一个人死在煤矿里面的，我是天天都要为孩子他爹提心吊胆，求神拜佛。
“可是，都怪我，一味坚持让孩子到城里读书，一味只顾着挣钱。孩子他爹第三年就死在煤矿里面了。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啊，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回来啊。
“听说是惹怒了神灵呢。那天晚上，工人刚下到煤坑里去，天上就突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孩子他爹是个小领导，原来是不用亲自进坑的，可是那晚，为了通知工人们上来，就进去了。一进去，煤坑就开始进水，很快整个煤坑都塌了。他，连同进去的二十几名工人，一个也没有能够救出来。真是脆弱啊，人的生命。
“拿着煤矿企业的补偿金，孩子顺利地完成了学业，终于能在城市里面立足了。
“年青人啊，老婆婆我是个笨蛋呢。自己迫不得已留在了这里，再也走不出去了，就将回到城里的希望硬加给孩子，要他出人头地，代替自己重新回到自己不能回去的那个地方。孩子他爹一定很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吧。
“孩子他爹一定很想好似以前那样，农闲的时候能沿着青海湖走走，一定好想再看看这片草地，这片天空吧。那个人对这片蓝色、这片绿色，喜欢得紧呢，每逢决定要出发转湖的时候，就特别高兴，特别兴奋。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个傻瓜。
“很想再和他以前走一圈啊，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孩子他爹他呀，是这么热爱这片土地，可是却迫不得已要亲手掘开这片土地。虽然是为了生活，但是生活的方式一定多种多样的吧，可是人呢，就是这么愚蠢，偏偏选择自己最讨厌那种，偏偏没有勇气选择那种贯彻自己信仰，看起来更加艰辛的生活方式。
“那个时候我们都妥协了啊，在生活和自己的信仰之间选了生活，却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就连自己的信仰也没有保住，真是愚蠢透顶呢。
“被人类背弃的神那个时候一定也很生气吧，所以才一怒之下带着那么多冒犯自己的人。
“年青人啊，记住了，如果现实和信仰只能二选其一的话，千万不要那么容易妥协哦。”
王川望着前面追着蝴蝶，一跌一扑的女娲，默不作声。
老婆婆也不理会他，双手撑着膝盖，颤巍巍地站起来。转过身，艰难地爬上路肩。
王川也跟着站了起来，没一会儿，女娲也跑了过来，站在王川身边，看着老婆婆回到马路上。
老婆婆回过头来，问道，“这小女孩不会说话吧？”
王川点了点头，将手掌覆盖在女娲头上。
老婆婆说：“没关系的，有个这么好的哥哥，一定没关系的。”
于是她向王川和女娲挥手道别。
女娲走前一步，向着老婆婆挥着小手。
老婆婆看见她天真烂漫的模样，面上皱纹舒展，笑意盎然，一步一步，慢慢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