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当代聊斋之一莲幽梦
正文 当代聊斋之一莲幽梦 (第3/3页)
心，自负于世人，就是一个人时运转衰之时，正如那些寄生在乔木上的藤生植物，俯身探首，努力向上攀爬，今天看上去密密麻麻，热热闹闹，如烈火烹油般光鲜夺目，明天大树一拔，整个繁华如梦，连个托身之处都没有，只剩得一堆燃烧殆尽的死灰槁木。
丁一听得只点头，李二在旁说到：“靖节先生，王三贪污的钱我一分都没沾过，也没有像王三那样攀龙附凤，结交权贵，为什么我也被打发到这里呢？”
丁一忙跟着辩白：“是啊，是啊，我可以作证，李主任，李二非常清廉，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清官呀！”
周敦颐将杯盏一摔，厉声喝道：“《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也曾做过我的陪审官，他说，清官比贪官为害更甚，历史上频有其事，李主任，丁科长，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真的对得起这个‘廉’字吗？”周敦颐从桌上拿起卷宗，扔到丁一和李二跟前，封面上果然大写一“廉”字，“你们的名字，和王三并列一册！”
八
蒙面黑衣人上前来，将丁一和李二的卷宗念了一遍，李二疑惑地瘫坐到地上，丁一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丁一想，自己当上科长后，妻子的大表哥、二堂姐几次三番上门求办事，他都拒绝了，不为亲戚开后门；走走关系，自己的儿子就可以上重点小学，省下择校费，但是自己一直恪守父亲的教导“不要搞特殊化”，硬下心把儿子送到本区普通的小学。当然，他一直敬仰的李主任也是这样“克己奉公”的。
陶渊明捧起菊花吟唱：“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官场劳烦人心，避世隐居才显我真性情！”
武则天双手托住牡丹，笑道：“难怪濂溪先生称菊花为花之隐逸者，牡丹，花之富贵者也，今天隐逸者和富贵者都到齐了，先生又有什么高论呀！”
李二委屈地说到：“我自幼喜好陶渊明先生的诗，尤其喜欢先生的咏菊诗，一直把自己比喻成官场之陶渊明，不知是否玷污了先生的名声？”
丁一素来知晓李二喜好舞文弄墨，题诗咏赋，但确实不知李二自比“官场陶渊明”，想到李主任开会时一口一个“口号”、“主义”、“一号文件”，激动地唾沫四溅，再看看眼前这位俊朗飘逸的“陶仙翁”，不禁噗嗤一笑。
李二中文系高材生，从政至今一直做着文字工作，下笔行云流水，千字公文几笔就洋洋洒洒地一挥而就。李主任心高气傲，平素朋友不多，在处里就和丁一还说些实心话。丁一回忆到，李二有个经典的“三不主义”——不沾钱、不犯错、不做事。意思是，作为一名“清官”，凡是和钱有关系的事情，都应该视作“阿堵物”，尽量少沾惹。就说前年，市上让下面统计困难家庭的名单，每户可以按月发放津贴，李主任开会时高调地把工作布置下去，督促限期完成。下班后，把丁一拉到一边吐苦水，说这是个苦差事，肯定好多关系户走后门，鱼目混珠，弄不好就被投诉举报，最好的办法就是……李二和丁一商量出对策，连夜加班赶制出文案，找王处长签字后，第二天就找了家公司去做“调研”。责任和风险都转嫁出去，“调研”报告还没反馈回来，李主任“歌功颂德”的文章已经新鲜出炉，刊登在日报上。
“你们知道吗？真正的困难家庭，那钱就是救命钱呀！你们却仅仅是应付上级，敷衍了事，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自诩清官，故作娇艳姿态，博得虚名，却致使上传不能下达，老百姓白养你们！”周敦颐厉声说道。
丁一吓出一声冷汗，这濂溪先生真是个非凡之人，竟有读心之术，一眼就读到丁一的所思所想。
“可是，我确实没有贪，小丁知道，我现在住的还是一套二的公房，每天骑自行车上班，我那些农村的远房表亲进城务工的，我一个都没帮！”李二似有些心虚，底气不足地低声说到，一边说，一边瞅陶渊明，想借外援。
“那是你的本分！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你这么多年的工资存在银行里，加起来也不少，只是你故意摆出一派清廉作风，在衣食住行上刻意克扣自己和家人，你老母亲生病时你明明有条件为她医治，却眼睁睁看着老母病情一天天加重，还到处宣扬说自己是个孝子，每天在母亲床边伺候，博得大家同情……你啊你！”周敦颐气得两手发颤，将一朵莲花掷向李二。
王三抬起头，瞪大双眼：“李主任啊，你是这样的人？我王三虽然没能守住晚节，但我对俺爹俺娘那是真好，爹娘把我养大多难啊！”
陶渊明站起身来，“李主任，你真糊涂呀，你确非贪官，但是千万别自以为是清官，你就是个——庸官！”
这位自诩“官场陶渊明”的李主任傻了眼，眼看自己在众人跟前颜面尽失，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王三唆使下面人做假账的事情你都知道，你几次三番写举报书，并非出于正义，而是想取而代之。为了搜集证据，你还在王三办公室装摄像头……为百姓做实事，你一件都不做，窝里斗，你却是一套一套的！”周敦颐继续说道。
王三气得脸发白，手摸摸被李二揍青的面庞，又是捶胸顿足，又是叹气。
“濯清涟而不妖，这回我懂得意思了”，沉默许久的武则天发话。
九
听完武则天的阐释，丁一只感后背发麻，他向来认可李主任的“明哲保身为俊杰”之言论，想不到，自己也差点成了“濯清涟”的“妖”。
但凡为官者，图财必贪，图名则妖，拿着国家公务员工资，满口道德文章，却将所有事务性工作流于形式，不作为，还幻想自己是腾云驾雾的世外高人，人品高洁，一尘不染，实则贻害更甚。
李二头垂得很低，弱弱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做个老师，教教语文，真是男怕选错行，从政后，很多矛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瞻前顾后，生怕出事，后来发现，官场里形式主义的东西很多，你做到什么程度，上级也没空深究，只要你会开会，会汇报就能得到领导赏识，我……”，一朵莲花飘然而落，正好落在李二肩上。
一阵鸡鸣。
“时辰到！”蒙面黑衣人打断李二，一团浓浓的白雾从地面升起，把三人团团围住。几秒后，云雾散去，主审官周敦颐，陪审官武则天、陶渊明都消失不见。
低头一看，丁一、李二、王三已坐上小舟，行在荷塘当中，四周莲花簇簇，荷叶田田。丁一伸手触碰莲花，刚一碰到，莲花就脱离枝干飞上天空。
“廉字在心！心中之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莲，花之君子者也！”
濂溪先生的声音在苍穹响荡，满天莲花，如漫天星斗，在三人头顶盘旋飞舞，东方，隐隐出现鱼肚白。
“好美！”丁一抬头赞叹，一朵莲花，稳稳地落在他头顶。
“丁家大公子，回去我可以和故人交差了！”濂溪先生的声音渐行渐远。
十
“莲，花之君子者也！”
“还在说梦话！醒醒，醒醒，迟到了！”妻子狠狠地推了推丁一。
丁一醒来，熟悉的卧房，熟悉的味道。
“我还活着？”丁一注视着在一旁穿衣服的妻子。
“你睡死过去了！还什么君子君子的，今天不是还要出差嘛！”妻子不耐烦地说。
真的，丁一记起，连忙起身穿衣服。一张信纸徐徐地掉到地上。
丁一拾起纸，不觉惊诧，原来，这是母亲生前手抄的《爱莲说》全文。
昨天是丁一母亲祭日，丁一睡觉前翻出珍藏的母亲遗物，其中就有这副楷体《爱莲说》。
一整夜，他枕着《爱莲说》睡觉。
“妈，妈！”，“是你托梦给我吗？”丁一将信纸放在胸口，低声啜泣。
妻子疑惑地看着他。
十一
一周后，丁一出差回来，一进办公室，就听到两则爆炸新闻。
李主任辞职了，回到家乡当了一名乡镇中学教师。
王处长主动自首，将赃款如数奉还，正在接受审查。
丁一单位院里，就有一个荷塘，正艳艳地绽放莲花。丁一出差回来，那满池莲花都和根茎脱离，漂浮在水面上。
丁一对着荷塘深深地鞠躬，从怀里掏出母亲的《爱莲说》，将它庄严地挂在办公室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