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上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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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海上珊瑚 (第1/3页)

    一

    我蹲在浅滩上,来不及卷裤脚,就拿起单反相机抓拍。十米外的礁石,坐着一位须发雪白的老人,他着一身纯白色的太极服,远远的注视海平线,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4、5只海鸥盘旋在他头顶,海涛一层一层拍打礁石,溅起的浪花浅唱轻吟,背景是无限好的夕阳,情景交融,一静一动。

    “这是中国的老人与海”,我悄声对妻子小慧说,海水温柔的拂过我脚踝,凉凉、痒痒的。

    老人注意到我们,微微侧脸,面无表情,然后徐徐起身,光脚站到礁石边沿,身子往前倾。“不好,他是不是要寻短见?”妻子小慧扯住我的衣袖。我还在专注拍摄海中心的渔船,被妻子打断,放下相机,转头朝向老人的方向,见他衣襟在海风中飘荡,身子也随着风颤颤巍巍,像个纸人一样单薄,又抬起脚,伸向空中。

    “啊!”小慧轻声叫出,拉着我向老人跑去。小慧总是这么大惊小怪,说不定,老人正在练功呢,我心里很不以为然。

    老人口中喃喃默念:“红旗,红旗”,手指着远方。我跳上礁石,扶住老人:“老人家,您是在练功吗?”

    “练功,练功?”老人眼神有些迷离,不理解我在说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小慧在下面向我挥手,手里举着一个挂牌。我一手扶住老人,一手接过挂牌,上面写“如好心人遇见该老人,请联系赵红旗,地址,大鹏镇✕✕,联系方式✕✕”。我再一抬头,老人仍像在念经似的念叨一些我听不明白的方言,摇头晃脑,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位从家里走失的老人。

    我和小慧把老人扶下礁石,步行一里多路,上了停在酒店里的车。一路上,老人很安静,也许发现我们并无恶意,他头靠在座椅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

    重返大鹏所城,有种重返故里的感觉。一周前,学校放暑假,我和妻子决定去海边度假。一开始想去海南,向去过的同事打听,有同事说,如果只想看海,还不如去“东方夏威夷”,一个叫大鹏的地方。我们迅速订好酒店,乘坐从成都到深圳的班机,三天前,到了这个被称为“深圳明珠”、“东方夏威夷”的海滨城市。受美食感召,一下飞机,我们就直奔大鹏所城,把著名的小吃尝了个遍。

    “我还想再吃一碗濑粉”,怕惊动老人,妻子在我耳边小声的说,我点点头。濑粉用米浆制作而成,加入花甲、海鲜一起煮,留汤带水,味道鲜美。吃惯了麻辣火锅,味蕾已经不敏感的我,竟然被这种清淡的食物重新唤醒味觉,那天一连吃了两碗。问了老板,才知道,濑粉奇的是它的做工技艺,把喝过椰汁的椰子壳,穿一个小孔,再把和好的稀糊状米粉放入椰子壳中,通过小孔,米浆成为条状,就成了“濑粉”,不得不感慨先人的聪明。

    一转弯,濑粉的余香还残留在嘴里,一座古老的城门就现了出来。顺着地址,我们搀扶着老人到了他家的住址处。这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墙根被雨水浸透,青苔从黑渍渍的裂缝里冒出来,门口左右各挂一副暗红色对联,显然有数年没有更换了。踩着有些松动的青石板,我走上前敲门,敲了好一阵,没有回应。

    “他家人是不是出去找他呢?”小慧疑惑的看看老人,看看我。

    “忘了!这挂牌上有号码呢!”我掏出挂牌,拍拍脑袋,刚才只顾开车送老人回家,也没提前联系一下他的家人。

    “你好,请问是赵红旗吗?”,我拨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位老人的声音。

    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翻看相机照片,小慧试着和老人攀谈。回到家,老人似乎清醒了很多,他用手比划,很着急的要和小慧说些什么,满口方言,又不像粤语,又不像客家话,小慧连蒙带猜,只听出“阿爸”二字。等了约莫半个小时,一位年过半百的大爷匆匆的自巷道深处走来,后面跟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婆婆。我和小慧站起身来,想来,这位大爷应该就是“赵红旗”,他手里捏着一大堆纸,老人的照片赫然映在上面。

    “多谢,多谢!”赵红旗上前来,神情激动,一把握住我的手,用生硬的普通话说道。

    婆婆向我们点头微笑,扶起老人,又无可奈何的看了我们一眼,摇摇头,叹气:“已经是第三次走丢了,还好,每次都有神灵保佑,遇见好心人,把咱阿爸送回来”,婆婆扶着老人,又从兜里掏钥匙开门。老两口硬要拉我们进屋,让歇歇脚,喝杯茶。

    我们进到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院中心栽了一株粗大的樟树。进到堂屋,婆婆招呼我们坐下,说怕老人感冒,给他烧水洗脚,又搀扶老人进到里屋去。赵红旗从供桌上捧出一个陶瓷罐子,跑到厨房里拿了两个青花瓷茶盏,又大声朝里屋喊,大概是喊婆婆出来倒水。婆婆刚把老人安顿好,匆匆走出,不好意思的朝我们道歉,忙提起一个茶壶奔向厨房。赵红旗从陶瓷罐子里倒出些许茶叶,说这是大鹏的云雾茶。

    这是一间布置陈设都很简单的厅堂,中间一个八仙桌,两边各两个座椅,没什么多余的饰品,打扫的却很干净。天色近黄昏,从堂屋往外望,正好瞥见一线霞光,樟树叶影婆娑,霞光映照下,一片祥和,远近除了偶尔几声犬吠,很是寂静。远离热闹的所城,这个古村清净幽雅,让人身心静谧。这时,小慧推推我,“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小慧的手指方向看去,见一个红彤彤的东西被放置在供桌侧角,造型奇特,光线不是很亮,我也看不真切。赵红旗接过婆婆端来的茶壶,为我们沏水,听到对话,也朝供桌看了看。他笑笑,放下茶壶,走上前将那东西捧到我们跟前的几案上。

    “这是红珊瑚”,赵红旗笑着说,“它的年龄可是比我阿爸还大哦”,赵红旗指指里屋。

    交谈中,赵红旗说,老人今年81岁了,身体还算健朗,就是脑子不好使了,清醒的时候可以跟城里来的人说上一天的故事,糊涂的时候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他每天都要到村口的空坝打会儿拳,还不要子女盯着,谁盯他,他冲谁发火。前两次,只一顿饭功夫,再去找他,就不见人影。好在附近很多老街坊都认识这位“赵阿公”,就把他送了回来。三天前,老人早上一起来就嚷着要到海上去,赵红旗和老伴都当他说着玩的,他已经很多年没去过海边。之后,赵红旗去所城取儿子寄来的包裹,老伴在厨房里做饭,一溜烟,老人就不见了。

    “你看,我们找人打印了这么多张寻人启事!”赵红旗指指屋角那一叠纸,他叹了口气,“人老了,必须随时看着”。原来,老人已经在外头风餐露宿了三天,如果不是身体底子好,恐怕早就病倒了,我心里感叹。

    话题又回到“红珊瑚”,我和小慧凑上前仔细观看,见它红的如火树,枝节遒劲,关节饱满,枝枝朝上挺拔,越往上越细薄,细微的小孔密布在枝节上,末端有细微白色。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对红珊瑚的介绍,知道它极为珍贵,与珍珠、琥珀并称三大有机宝石。这株历经沧海桑田才长成的红珊瑚,木头底座的漆几乎掉光了,露出黄黑的原木。我一边看一边猜测它的由来,再看小慧,她眼睛发亮,啧啧赞叹,“好美,好美!”。赵红旗老人见我们看得入神,就给我们讲了红珊瑚的故事。

    三

    夜幕时分,我们告辞二老,往所城走去。我还沉浸在赵老的故事里,紧紧握住小慧的手。

    “你说,鲲鹏老人如果还活着,应该多少岁了?”小慧问我。

    “116岁了”,我一口说出,与小慧对视,见她眼里盈盈泪花,“我好希望故事有个结局。”

    “只是,现实并不比故事,往往都是没有结局的”,我说,一阵轻微的伤感掠过心头。我下了个决定,明天开始在大鹏所城内家家户户寻访,把赵红旗老人的故事补充完整,当然,也给小慧一个有结局的故事。

    四天后,我重新敲开赵红旗的家门,开门的是他老伴,见到我们很高兴,忙请进家。赵红旗的阿爸坐在堂屋里喝茶,云雾茶的清香在堂屋里萦绕。老人脸颊微丰,上身挺直的坐在椅子上,穿一身整洁的粗布衣服,他眼睛一亮,认出了我们,起身请我们坐下,看上去,回家这几天,老人身体调养的好多了。

    “你们走后,阿爸就念叨你们呢!他就是有时候糊涂,大多数时候还是清醒了”,婆婆捧出陶瓷茶罐,笑着说。

    我拿出一叠洗印出的照片,坐到老人跟前。四天前,听赵红旗老人讲了珊瑚的故事后,我便探访了所城十多户人家,深入了解赵老提到的风俗,又上网查阅了大量资料,下载图片,一段传奇的历史似乎触手可及。我希望从这位81岁的老人口中,寻到更多故事的关键线索。

    四

    赵鲲鹏,生于清朝光绪年间,公元1901年,出生于大鹏渔村。赵家住在海边的渔村,世代打渔为生。

    这年大年初二,鲲鹏11岁了。天还没亮,阿爸就把他叫起来,阿妈也起身烧水。昨晚听二叔讲北方义和团杀洋鬼子听到半夜,刚睡下一会儿就要起床。鲲鹏揉揉眼睛,一想,马上就能亲手扎草龙,又觉兴奋,一屁股坐起来。吃了两块阿妈昨日待客的喜糕,喝上一杯温水,鲲鹏就和阿爸出了门。外面依旧很黑,却已听得人声,很多渔民都出家门了。阿爸拉着他往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阿爸遇见好些个熟人,大家就并排走。

    小时候,鲲鹏就听老年人讲过,这里的渔民长年生活在船上,最怕海上刮龙飓风,为此,每逢初一、十五,渔民在船上架起香火,朝天跪拜,祈求妈祖保佑风平浪静。明朝年间,妈祖显灵,托梦给当地人,说每年在正月初二晚上,以舞龙的方式可以压制龙飓风,以保风调雨顺。至于是否灵验,渔民不置可否,妈祖说的话,一定是要去做的。阿妈身体不好,就只生了他一个小孩,别的男孩在他这个年龄早就跟阿爸出海了,阿妈心疼他,说等再大点再去船上,阿爸说,今年扎完草龙就带他出海,鲲鹏兴奋的好几天合不上眼。

    渔民们说说笑笑的上了山,天蒙蒙亮,鲲鹏跟在阿爸身后。

    “割这种草啊,当心手。”阿爸递给他一把镰刀,让他割一种叫“剑草”的野草。上山的渔民都开始俯身割草,只听“唰唰唰”的声音,整齐的在山里飘扬。几个比鲲鹏还小的孩子凑上来,让鲲鹏把割的草给他们,鲲鹏选了几把递过去,小孩举着草就在原地舞起来,“舞龙啦,舞龙啦”。一个青年人抬头高声的唱了句山歌,惊得树上的倦鸟嗖嗖的四散飞走。

    剑草割的差不多了,每个人都背了一大箩筐,一位站在高处的老者喊:“可以啦,往天后宫去!”众人停下手中的活,依依不舍的下山。天已经亮了,东方露出鱼肚白。步行到天后宫,众人放下箩筐,各找一块地方坐下,拿出剑草娴熟的编织起来。阿爸和邻居张家阿叔去弄香火,鲲鹏东瞧西望,坐到一位阿婆身边,学着她编织起来。一节只需编织到一米左右,在头尾上系个绳子,死死箍住,阿婆手把手教鲲鹏。鲲鹏一边揉捻剑草,一边和阿婆聊天。

    “我十一岁就开始编草龙了,至今都60年了。”阿婆笑着说。

    鲲鹏好奇的问:“阿婆,那妈祖保佑你家了吗?”

    阿婆想了想,“怎么说呢?今天舞草龙经过你家门口,让你阿妈多备些鞭炮,鞭炮放得越多,放得越响,日子过得越红火。”阿婆神秘的对鲲鹏说。鲲鹏想,昨天家里都放了鞭炮,不知道阿妈今天有没有再去买鞭炮,阿妈阿爸知道这个秘密吗?鲲鹏四处瞅瞅,阿爸还没回来。中饭前,鲲鹏终于把自己那一节扎好,端在手里左看右看都不如意,这哪像龙啊,就是一条笨笨的大草鱼。阿婆似乎看穿鲲鹏的心事,说这些小节都是龙身,一节一节用红绳绕在一起,绑33节,再绑上龙头,草龙就活了。鲲鹏朝后面看看,两个姑娘正在从一张红布上裁剪红绳,见鲲鹏看她们,害羞的低下头。

    “下午再来,回家吃饭了!”阿爸正在和张家阿叔砍竹子,对鲲鹏说。舞龙的时候,渔民就把这竹子撑在龙肚子上。

    回到家,阿妈把饭菜用锅盖罩住,摆放在桌上,自己出门了。鲲鹏问阿爸:“咱家准备鞭炮了吗?”阿爸说阿妈在准备,鲲鹏悬着的心才放下。饭后再去到天后宫,33节龙身都缠在了一起,渔村第一巧手“王草鞋”正在扎做工最复杂的龙头。见那龙嘴大张,一草球掉在嘴边,两只龙角基本成型,鲲鹏蹲在一旁看呆了。“王草鞋”编的草鞋号称十年穿不烂,扎龙头也是如此轻车熟路,他基本不借助工具,手脚并用,脚踩草的一端,两只手飞快的在龙头上缠绕,剑草就像长在他手上一样,服服帖帖的在他手指下自动打结、落脚、生根。龙头成形了,但还差点什么,鲲鹏嘀咕。这时,“王草鞋”拾起两颗黑石头,点在龙的眼窝里,大小正好,一点就嵌住。鲲鹏着实吓了一跳,被点睛的草龙,正凶狠的盯着他。阿爸和其他渔民把香火一柱柱插在龙身上,竹子撑住龙肚。一条活灵活现的草龙,下到人间。

    太阳下去了,一个渔民腰间系大鼓,一个渔民提大锣,从外面进到天后宫,问众人,鞭炮准备好没?阿爸应道,都准备好了。早上在山里喊话的老者也进来,见众人准备的一应俱全,高兴的说:“好好,妈祖保佑,龙神爷爷出动了!”阿爸到宫门口挂上鞭炮,“啪啦啪啦”,锣鼓齐鸣,7、8个青年后生在头上腰上都系上红布,拾起竹竿,撑住草龙,向外出发。鲲鹏和其他渔民跟在后面,一边拍手一边高声欢呼。草龙队徐徐走入渔村,村里已经响起成片的鞭炮声。阿爸跑入村口一人家借火,出来后就把草龙身上的香点燃,草龙瞬间成了红光遍体的火龙,煞是好看!鲲鹏心里有点抓紧,这些人家都在放鞭炮,自己家也不能落后呀!渔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站到门外,人挤人,人推人,踮着脚看热闹。鲲鹏昂首挺胸的的跟在草龙队后。有的人家端出水果、小吃,塞到草龙队的青年手上,鲲鹏一路也拿了不少。快行到自己家门口了,阿妈在门口点燃鞭炮,向阿爸和鲲鹏招手。

    天黑了,草龙队行至海边,后面跟来整村渔民。阿爸在地上摆了一堆干柴,燃起火,众人都来帮忙生火。火烧旺,草龙被投入火中,扑腾扑腾的烧起来。渔民下跪叩拜,各自默念祈祷之词,大体都是求妈祖保佑出海平安、风调雨顺。鲲鹏也跪下,用余光瞥草龙,总觉得它的眼睛一直在盯自己,回想起,自家的鞭炮放得就是不如别家响。待龙烧成灰烬,渔民纷纷上前来,恭敬的捧起草灰,投入海里,这叫“放龙归海”。

    这年舞的草龙,鲲鹏过了多年还记忆犹新。这一年,他的命运改变了。

    五

    头一年的10月,村里有人带回消息,说广东一些地方开始剪辫子,闹革命,但没一个人信他。而到了今年农历1月25,据说是宣统3年,皇上没了,开始一个新朝代“民国”,消息传到渔村已经是大年初三了。鲲鹏的辫子终于剪掉了。也正是在这一年,阿爸和张家阿叔出海后,天气由晴转阴,很快就下起瓢泼大雨,鲲鹏闹肚子没有跟阿爸同去。那夜,海上风雨交加,阿妈一夜没睡,跪在供桌前点香,祈祷龙神、妈祖保佑。三天后,阿爸依旧没有回来。鲲鹏想,以前阿爸出海也会在海上多停留些时日的,应该没有大碍,阿妈却整日整夜心神不宁。

    阿爸终于没有回来。一周后,有渔民归岸,说这次翻了两只船,其中一只就是阿爸的,有人在海上看到了阿爸的船桨,说桨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红布条。阿妈木然的呆坐在床上,好像早早就料到祸事,久久不说话。鲲鹏心想,男人出海,好多女人都给缠红布,为什么一定说那船桨就是阿爸的呢?鲲鹏倒是愿意相信,阿爸和张家阿叔都在海上漂着,被风浪打远了,终究还是会回家的。只是,这话一说给阿妈,阿妈就哭。阿妈说,都怪自己,阿爸属龙,今年是猪年,和他犯冲,就不该让他去扎草龙,一定是得罪了龙神,又嘀咕鞭炮没放响,福气被别人抢走了。

    从此,阿妈更是不让鲲鹏出海,虽然,鲲鹏好想驾渔船出去找阿爸。阿妈在家编织凉帽,做孩童玩的手工,逢场到集市去卖,鲲鹏则上山挖野菜、药材,有时和阿妈一起去卖,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邻里常常送来鲜鱼,阿妈总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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