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铜鼓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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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铜鼓千秋 (第1/3页)

    获云南“北大门”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公元200年,东汉建安5年。

    横江畔,商船即将启航,一个后生从南面匆匆赶来,边跑边挥手:“劳烦捎带下!”船总令手下人重新支起艞板,后生颤颤巍巍的上到船。船总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三十岁上下,青衣小帽,背一褡裢,补丁开线处,隐隐露出书卷,猜测是位穷书生。书生喘了几口粗气,拂拂汗水,双手合十作揖:“多谢多谢!”船总问道:“我们运送货物南下,一路恶浪险滩,你要到哪里下船?”书生略沉思,仰天叹道:“我王某生性放达,四海为家!”

    “2009年1月7日”,林霖打上日期,敲键盘的手停住了,他起身,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打开抽屉,捧出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一大叠照片。上个月,他被报社派出,作为随行记者采访楼坝古墓群的考古挖掘现场。从宜宾坐车到了云南昭通市水富县,一路上,他上网搜索了大量楼坝古镇的传说趣事,发现古镇仍有不少未解之谜,有待后人揭晓。到了考古现场,专家们正蹲在一古墓口,小心翼翼的清理文物,林霖抓起相机,一头钻进保护区,“啪啪啪”几张闪光,工作人员喝令制止,他才出示记者证。

    此刻,已是深夜10点,林霖坐在书桌前,一张张翻看照片。第一张照片,三颗蜻蜓眼琉璃珠,难以想象,在地下沉寂了1800多年,珠子的色泽依然明亮光鲜,如刚打制出一般,它是汉朝贵族的随身配饰,既是身份象征,又有辟邪功用。第二张照片,一盏硕大的青铜连弧铭文镜,在当时也是贵族的用品。此镜锈蚀严重一些,但纹饰图案依然清晰。第三张照片,却是一件举世罕见的稀奇物件,一面铜鼓。这铜鼓并非墓葬现场的出土,而是附近村民在自家地里干活的时挖出的,整个铜鼓重约15余公斤,鼓竖腰撇足,左右两侧有双耳,每耳上有三方穿,鼓心饰以十二芒尖太阳纹,鼓体四周铸有三弦,中间为螺旋纹,两边为叶脉纹。经县文物部门现场初步判断,该铜鼓是一个早已消亡的少数民族——僰族的神器,在这铜鼓的侧身上篆刻了一行隶书,像是祈福咒之类的文字,专家考证,铜鼓的年龄约有1000多年,从这行隶书上判断,朝代应是东汉。祈福咒的意思大致为,祈祷天神、赤帝保佑风调雨顺,农耕狩猎。奇怪的是,里面竟写进了一个汉人的名字“王生”,一个汉人,名字为何会出现在僰族的神器上?专家的解释是,这个发现再次证实了自汉代以来,南方丝绸之路带来的民族大融合,林霖却不以为然。为何铜鼓没有出现在墓葬群里?为何铜鼓的出土地附近从未发现过僰族的器物?单单这面铜鼓孤零零的在地里沉睡了1000多年?为期一周的考古现场追踪报道后,林霖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又采访了多位历史学家,一个个神秘斑斓的故事成堆的涌入他的记忆库存,他决定围绕“铜鼓”,写一部历史传奇。

    二

    商船载着王生驶入一片白蒙蒙的水汽里,摇摇晃晃的消失了踪影。但见横江两岸山色空濛,树影摇曳,浪花打在船板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泡沫。王生从褡裢里掏出干粮啃上几口,又数了十多枚五铢钱,恭敬的交给船总,船总见他衣着寒酸,起先推辞,王生坚持要给,也只好作罢。问道王生目前干何营生,王生答道:“眼下天下大乱,群雄争霸,百姓流离失所,我自幼读圣贤书,却于事无补,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还能干什么?还不只有卖文为生!”他摇摇头,一脸无奈。船总道:“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安稳嘛,纵使清贫些,也胜过我们整天在浪里穿来度去,可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呀!要是货物短了、损了,东家追责下来,我还要自掏腰包!”一番交谈,王生了解到,这条商船从僰道县 出发,途径云南多地,到瓯骆国 靠岸,船上载有丝绸、缎面、药材和茶叶,雇方是僰道县一有名的官商,上代靠着炼铁发家,虽处乱世,然山高地僻,远离战火,家业得以保存。

    夜幕将至,王生从船舱里走出来,两个水手和管账的还在里面争吵,管账的说水手赖钱,水手说他出千,争执不休。站在船头,见江水流经之处关山深壑,悬崖绝壁,陡滩暗波汹涌,王生但觉胸中块垒渐渐消散,只顾得一个劲的贪赏美景。王生,蜀中益州 人氏,父辈举过孝廉,也算官宦书香出生,他喜好钻研古卷,又崇尚武功。7年前,王生游弋到北海,投拜到大儒郑玄门下,学习经史,他天资聪颖,记忆超群,颇受老师赏识。怎料得,1年后,黄巾军举事,势如破竹,全国七州二十八郡都发生战事,州郡失守,吏士逃亡。徐州的黄巾军攻破北海,郑玄与众弟子到不其山躲避兵难,生计艰辛,只得停止授学,辞谢众学生。王生既被遣散,四面又都是盗寇,只能四处周旋。回到益州后,在家中弹琴读书自娱,心中颇烦闷。近日,听闻曹操和袁绍相持于官渡,战火又起,想黄巾军之乱稍平,百姓还未过上一天太平日子,各路豪强又兴风作浪,他自觉齐家治国无望,人生黯淡,于是辞别家人,只身一人往西南边陲行进,在战火未及的蛮荒山野里寻得内心安宁。思索片刻,半生风雨浮沉尽现眼前,回首向来处,也不过是浪卷残叶,水逐落花,满眼萧索,前方,又是一望无际的白浪,王生心头又感惘然。

    最后一线日光褪去,江面黑寂无声。掌灯时分了,幽微的灯火在船舱里亮起,船头被灯火一照,把人影拉得老长,拖在王生背后。一阵急风掠过,船身略颠簸,几条人影在船左右晃动,随着灯火的明灭时隐时现,像江里爬出的幽灵攀在船舷上探头探脑,望之令人心悸。

    “掌柜的,风太大了,我们一直逆风而行,估计今晚没法泊岸!”一个声音从船舱传来。

    “昨天我问过卦,今早也看了云,照理说,这一路应该顺风呀,咋出岔子了?”船总小声嘀咕,只听“嘘”的一声,两声咳嗦,一人低声说,“这话不能说,别触怒了江神,到什么庙,烧什么香,要不我们拜拜鬼神!”“是啊,是啊”马上有人附议,“黑灯瞎火的,又泊不了岸,这一带险礁多,还真不能莽撞行事了!”王生听得众人议论,遂进到船舱,船总见到他,似乎有了主意,忙说:“客官是读书人,也给我们支支招吧,我跑船半辈子,也历经了不少险事,但这条水路我第一次跑,还不是看着雇主给的钱多嘛,要照这样行进下去,没准我们会迷道……”话音未落,一老者上前来,打断船总的话:“我说掌柜的,他一个读书人,看样子从没出过远门,你问他作甚?行话说,管闲事,受闲罪,你心肠软,搭载一个生人,保不定就是他把晦气招来的!”除了掌舵的,所有人都进到船舱,一时人声鼎沸。王生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岂是你我凡人能知晓的?想诸位都是水上经验丰富的本地人,何不就近找个浅滩处停搁一夜,等天明再前行,想来对行程也无大妨吧!”听者中有摇头的,又点头称是的,也有不作声的。

    这时,风急浪猛,船身颠簸的更厉害了,一人踉跄一下,正倒在桌上,油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油泼了一地,瞬间窜出半人高的火苗,冲向船舱顶部,舱内一片惊呼,瞬间如作鸟兽散,人纷纷涌向船的头尾,有几个忙拎水桶舀水。一个浪头打来,船体倾斜,王生重心不稳,跌坐在船板上,船总一边指挥一边大喊:“保护货物!保护货物!”再一个急浪打来,只听有人叫:“船进水了,进水了!”这时,火光嗖的一声窜出舱外,噼里啪啦的乱响,江面被照的透亮。

    三

    清晨,王生被鸟鸣惊醒,睁开眼,见自己躺卧在一片翠竹丛里,衣服已湿透,他摸摸肩头,褡裢还在。他坐起来,环顾四周,见附近浅滩上还躺了几个人,船总俯卧在一破旧的舢板上。王生走到船总跟前,还未开口说话,船总就翻了个滚,挣扎着爬起来,他头上沾了几根水草,只穿了件里衣,形容十分憔悴。“客官呀,你也活着?唉,我们都是命大的,可怜我那两个伙计啦,还有……还有一船的货!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呀!”说着,船总垂下泪来,头倚在一杆竹子上,低声抽泣。王生也心如刀绞,昨晚的船难犹如一场噩梦,船头扎入江里,千钧一发之际,几个人将舢板从船尾扔下去,他记得,自己大半身都浸在水里,船总拉他时还被旁人阻拦了一下,上到舢板后,又有几人抱着木板跳入江里,后来发生了什么,王生想不起来了。他朝船总拜礼,言搭救之恩没齿难忘,如若船总需要搭把手的人,自己愿意尽全力效劳,船总摇摇头,承蒙好意,说舢板太小,搭载不了他,眼下只能分道扬镳,各寻出路。

    船总一行人要顺江划到下游去找寻残存的货物和遇难伙计的尸首,王生则留在岸边。他见这一带水势平缓,河面变宽,波浪不惊,两岸翠竹成林,水清见底,湖面鹭鸶、野鸭成群,四面山丘低矮,郁郁葱葱,想附近必有人居住,决定穿林翻山,先找户人家投宿。王生折了根粗壮的竹竿当杖,脚踩腐叶,一步一蹒跚朝林间深处走去。竹林日益密集,杂草有一人高,竹叶在空中交错缠绕,遮天蔽日,越往深处走,光亮越幽微。突然,“哗啦啦”一声,竹叶抖动,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升腾而出,王生心下一惊,呆在原地,几根黑色的羽毛蹁跹而下,原来是一群在此处栖息的鸟被惊动了,他伫立片刻,又继续前行。一阵阵悠长哀怨的鸟鸣从近处传来,伴随着一些走兽呼哧呼哧的穿林打叶声,王生脊背阵阵发凉,环顾四周,空山寂寂,悄无一人,他琢磨着,若是不赶在日落之前走出这片丛林,定是凶多吉少,他捡了几块大石头,放在褡裢里,加快脚步,用竹杖拨开杂草,一杖一坑的朝山头攀爬。

    几个时辰的翻山越岭,王生走出竹林,山头的云朵在上方召唤,视野渐渐开阔,两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他强忍疲累和饥饿,慢慢接近山头。一团团水雾把山头笼盖,犹如天降祥云,依稀还能听到汩汩的声响,“难道在这僻静的山头,还有人在这儿凿井开泉?不远处定有人家!”王生心中暗喜,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山巅,顿时,他似进入一团热腾腾的蒸汽里,从头到脚都浸在醉魂酥骨的暖意里,空气里,弥漫了一种奇特的熏香。定睛细看,不远处,竟是三两个状若珠盘的汤池,内里是碧色的汤泉,汩汩的汤泉,不停歇地地下泉眼中骨碌碌地涌出,日光照在蒸腾的水汽上,云蒸霞蔚一般,一时之间,王生仿佛置身在一个梦幻般的仙境中,“此地甚好!竟有如此壮阔的汤泉,想当年,秦始皇为了治疗疮疾,在长安建骊山汤,而在这西南的蛮荒山野,竟也有帝王配享的神泉!我王生周游中原数年,也未亲眼睹此仙境呀!真是此景闻说天宫有,人间那得这汤泉!妙妙妙!”王生自言自语,喜不胜收,脱下草鞋,揉揉红肿的脚,几步跨至汤泉旁,准备烫烫脚,忽闻人语:“小心,很烫的!”

    四

    王生扭头四顾,见一樵夫背个背篓,手上提把砍刀,正在汤泉对岸向他招手,寂静了大半日,忽见人影,王生很是激动,他来不及穿鞋,拎上鞋子就朝樵夫跑去。樵夫二十岁上下,汉人打扮,皮肤偏黑,宽宽的脸,颧骨略高,砍刀上刻了不少细小花纹,他上下打量王生,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这位阿哥,你是从竹林里穿出来的吧!”王生点点头,尴尬的笑笑,低头看看自己,衣襟褴褛,被竹枝划破的上衣,还有大块水渍,他理理冠帽,抖下几缕枯草,问樵夫道:“小哥,敢问这方地名?”樵夫答道:“你看到界碑了吗?”手向王生身后指去,王生转头,见一块亮锃锃的圆石头立在汤泉旁,上写几个大字“开边县” 。

    天色渐暗,王生跟着樵夫下到了半山腰,路上,王生打听到,樵夫的祖上原是春秋时代避乱隐居到此的楚人,在半山定居,和当地人结亲,几百年来,有一些人家日子好起来,就搬出山外,有一些人家跑到僰道县做土匪,官府缉拿下来,连累了族人,又举家逃窜到深山,不知所踪,现在,半山上,就只住了五、六家人。问道樵夫姓氏,是否娶亲,他脸红了一下,说:“我叫狗娃,我们这边很多小孩都叫狗娃的,有个相好的,年后接到家里。”狗娃问王生怎么来到这里的,王生隐去船难一事,说自己会说书、看相、教人读书识字,四处周游,专寻访未被世人知晓的奇山异水,回乡后肚里好揣些故事。狗娃眼里露出艳羡的神色,说:“听爷爷说,他小时候这里来过一个教书先生,可神气了,爷爷就是从他那里学了一箩筐字,至今都是这一带最有文化的人!而且,这教书先生似乎有法力,连蛮子都怕他几分!”“哦!”王生甚是好奇,问道:“这教书先生现在何处?”狗娃摇摇头,“我没见过,只听老人家常提起他,知道他姓黄,也是楚地的人,好像来自襄阳吧!他在我们这里只呆了三年,如果还在世,应该有80多岁了!”王生唏嘘一声,叹道:“想来也是名士高隐呀,如果我王某有缘与黄老相见,一定尊称一声前辈!”

    说笑间,两人行至一茅屋前,狗娃放下背篓和砍刀,向王生示意:“先生,里面请,我家穷,就两间茅屋,先生今晚只有将就一下啦!”王生拱手称谢,进到屋内。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入门处是灶台,几个木盆堆放在地上,屋角摆了张木床,上面铺了张破旧的草席:“敢问家里老人何在?”王生见屋里无人,遂问道,狗娃说,三年前的一个春天,娘去河里洗衣服,就再没回来,爹和族里的几个汉人开了一块茶园,现在正是采茶季,估计晚会儿就回来了。“哦?你们也会种茶?”王生有些诧异,以为种茶是文明开化地区的专属,要不,怎么年年都见到马匹、货船载着茶叶往西南这边运送,但是,话音刚落,又自觉唐突,狗娃答道:“是啊,祖辈从楚国迁来时,就带了好多茶种,我们半山这里,世世代代都种茶”,说着,狗娃从院子里捧出一簸箕,里面是横着一块块黑色的粗叶茶饼,硬要掰一块煮给王生喝,王生正欲接过,忽听外面有人叫喊:“关门关门,铜鼓来了,铜鼓来了!”狗娃忙端起簸箕,飞奔至屋外,连簸箕带茶饼,摆放到栅栏外,又飞快的跑回,露出紧张的神色,果然,“咚咚咚”几声,从山谷里传来。

    五

    写到这儿,林霖又翻看了一下出土文物的照片,墓葬品里,还有一些尚未命名的器物,墓葬主人的身份一时也确定不了。一个月过去了,专家的勘探工作尚未收尾,林霖决定抽个时间再去一趟考古现场,只是,社里这几天在集中力量做一个政府重要会议的采访报道,自己若私自去,只能算作为写作搜集素材。两年来,林霖在文学网站上撰写了数篇纪实类文学,拥有几十万粉丝,也有出版社向他约稿的,去年,还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但市场反响平平。见到市面上如此多的盗墓、穿越类题材小说销售火爆,林霖也想试试这类自己并不熟悉的题材,但是,数十年记者生涯的修养熏陶,使得他每每落笔,总被“求真”的思维桎梏,不能在文学世界里恣意妄为、天马行空。这次动笔前,林霖被这个奇异的民族“僰族”深深吸引,却发现史料里有大段大段的空白和悬而未解之谜,他决定让自己的文思穿越回东汉,一边写,一边细细考究。

    话说王生听到“咚咚咚”几声从山谷传来,又见狗娃如此慌张,心生疑窦,待狗娃掩上房门,王生就悄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狗娃伸出食指,“嘘”了一声,听得邻舍纷纷传来关门声,孩子的哭声,一个妇人用尖利的声音吼道:“茶,茶,把茶甩到外面去!”又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王生更是不解。狗娃缓了口气,低声说:“蛮子来了,有茶要茶,无茶劫家,可能还会抢人!”王生倒吸一口冷气,来的路上,狗娃几次提到“蛮子”,王生没过多追问,只当是尚未开化、茹毛饮血的西南蛮夷,未曾料到,这蛮子竟如此强硬霸道。他记得恩师郑玄极好茶,曾说,茶不仅解渴、提神,还是一味药,尤其是南方的老茶饼,经过长年发酵后,具有药效,可治啖肉过多引发的肠胃病,想来,狗娃口中的“蛮子”也是把茶叶当成治病的救命药。正想着,一队杂乱的马蹄声从山谷里传来,听得有人大声吆喝,口音含混,不知何意。一匹马在狗娃的外院停住,王生赶紧凑近门缝,见一个奇装异服的粗壮汉子从马上下来,捧起簸箕,用手在茶饼里探了几下,取出一个布袋,把茶饼倒了进去,又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把小刀,“哐当”一声扔到栅栏旁,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几句,跨上马背,朝反方向走了,边走边向前方的同伙喊话,“踢嗒踢嗒”的马蹄声渐渐混成一片,慢慢的消失在山谷里,又听得“咚咚咚”几声响,混着马蹄声,像是用战鼓和编磬敲出的一曲不和谐的曲子,整个过程不到半刻钟。王生听得狗娃舒了口气,等不及解释,他打开门,四下望去,见不远处的茅屋也有一个男人在探头缩脑,王生径直走到栅栏外,拾起躺卧在地的小刀,仔细的端详着。

    狗娃走至跟前,脸上还有一丝丝惊恐,他见王生拿着小刀,满是疑惑的问道:“先生,你不怕呀?”王生转过头,笑笑:“怕什么?蛮子都走了,你还怕?对了,这把刀也有花纹,和你今天砍柴用的砍刀很像呢!”狗娃苦笑道:“是啊,这你都看出来啦,蛮子每逢初二、初九,就来闹一会子,有茶叶的把茶叶甩出去,他们就扔一把刀,这不是威胁人嘛!一开始我们都不敢拿,把刀埋在地里,后来,父亲试了试一把,说比我们自己的刀快,叫我拿去砍柴。”王生问:“为何把刀埋在地里呢?”“蛮子的东西不吉利,他们的刀,是被施过咒语的,会引起血光之灾,所以,我即使拿了一把做砍刀,也从不敢把它带入屋子!”王生忖度了一番,觉得这事颇有玩味之处,又细细打听了“蛮子”的历史、历来的交战以及茶园的位置,狗娃只能简单大略的说说,引起王生更多的好奇。

    六

    夜幕降临前,狗娃的父亲回来了,一位四十出头的壮硕汉子,眉目深邃,面庞黝黑,听明王生来意后,他很是高兴,从屋顶系着麻绳的竹筐里,取出一块小茶饼,叫狗娃烹来给王生喝。王生接过泥碗,细细端详,见茶汤红里透亮,色泽明透,他仰头一口喝尽,一天跋山涉水的疲劳顿时消散不少。放下碗,他便迫不及待的问起“蛮子刀”的事,狗娃和父亲面面相觑,空气顿时凝固了,屋子里静静的,突然,外面传来两声怪叫,王生惊得肩膀一抖,狗娃父亲笑道:“王先生,几声鸮叫便把你唬成这个样子!你还敢与蛮子刀较劲?哈哈!”王生有些惭愧,讪讪的笑道:“我王某人确实孤陋寡闻,傍晚的一场虚惊,竟让鄙人杯弓蛇影了,见笑见笑。不过,王某若没记错的话,楚人的骁勇也曾闻名一时,现在看来,一见蛮子刀就惊慌失措,可见,史书记载有假呀!”说完,王生沉下脸,定定的注视狗娃和父亲的表情变化。夜深了,树影在窗外忽隐忽现,各种野兽的声音在山谷深处响荡,这个夜,注定十分悠长。

    辞别狗娃父子,王生一人进山。山里似刚下过雨,泥泞十分稀软,一脚下去,坑就埋到了脚踝。漆黑的夜,王生不明方向,只得循着狗娃父亲说的路线试探着前行,感觉马上就要进入峡谷腹地。空空的山谷,只有王生一人在穿梭,黯淡的月光时而打在树梢上,仿佛一张诡异的人脸正从树叶堆里窥视他。屏息一阵,王生隐隐听到山谷深处有“轰隆”作响,地面也有震动,似千军万马压地而来,他正欲说话,“嗖嗖嗖”,黑暗里出现十多支明晃晃的箭头,箭尖带火,正凶神恶煞的朝他飞来,王生吓得躲之不迭,还未转身,一支利箭就射入他的胸膛,他大叫一声倒地。

    “啊!”王生挥舞双手,大叫着坐起来,原来是一个噩梦,虚惊一场,后背已被汗水湿透。窗外大亮,屋内空空,只有王生一人,狗娃父子一定早起干活去了。昨夜,他和父子俩闲话了大半夜,眼皮实在撑不住了,就在地上铺了层稻草,和衣而睡,起来后,王生觉得头很沉,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里。他心里犯嘀咕:今天,狗娃父亲说好的要带我进山,该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吧?想了想,又自顾自摇头,想自己一儒学之士,怎么信起梦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起来,还是等狗娃父亲回来,两人如约进山。

    大约一刻钟,狗娃父子俩背了两大筐茶叶回来,一筐茶饼,一筐鲜嫩茶尖,见王生在院里低头转圈,口里喃喃自语,狗娃上前问道:“先生,是不是又有高见了!”见狗娃父子回来了,王生大喜,猛的一拍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此次进山,你我应无性命之虞。”狗娃父亲放下茶筐道:“难道先生会和蛮子和谈?”王生沉思道:“和谈呢,我倒不奢望,但是,我初步判断,蛮子应该就是我早先风闻的僰人,他们擅长炼铁,至于为何扔刀给你们,应该排除威胁的动机,我认为,他们是用刀和你们交换茶叶!”“啊?”狗娃父子俩大惊,狗娃提起那把带花纹的砍刀,脸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七

    未到正午,王生和狗娃父亲已经走了10里路了。天气晴好,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打在二人身上,山路显然经过人为修葺,虽然狭窄,却撒了一路碎石。有几处栈道略打滑,却也能容得下一人一马经过。

    狗娃父亲姓周,名唤,自出生就长在这片山里,这一带绵延起伏的山脉,当地人称“铜锣坝”。他常常背些物品去楼坝镇贩卖,此次进山,也要经过楼坝镇。王生问了周唤很多狗娃爷爷和襄阳“黄先生”的事情,周唤一一回答。原来,狗娃爷爷在三年前走失了,就在媳妇失踪的第三天,他嚷着要进山问蛮子要人,此后再无音讯。王生问:“当时,老人家是只身一人去的吗?”周唤点头,自两个大活人失踪之后,半山村更无一人敢进山。王生说:“适才,你告诉我,襄阳黄先生曾进山和僰人打过交道,并且和僰王对饮,致使十多年内,僰汉相安无事,但是,又出于何因,现在你们如此惧怕僰人?”周唤叹了口气,沮丧的答道:“还不是因为狗的原因?”王生更不解,再追问,周唤似有难言之隐,欲说还休:“先生,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亲自问僰人吧,待会儿,我只能把你送到山门口,希望上天保佑你的安危!”

    午正,两人到了楼坝镇。两条交叉的小巷道,将镇分成东西南北,地上是坑洼不平的青石板,石板上稀稀拉拉的陈列了几处民宅,却大多掩门闭户,显得格外冷清。王生环顾四周,见并无生意人摆摊,只觉诧异,问其缘由。周唤答道:“这镇上十之八九都是客栈,供蜀中来的商人住宿,有些客栈里还开设了赌场,窑子。”说话间,王生见一七八岁的童子在门后探头缩脑,里屋里,一妇人在叫唤,他又缩回屋里,屋外还架上了几个拴马的石柱,一木桶斜在墙角。“至于十之一二嘛……”周唤神秘的笑笑,“是从山上溜跑下来的蛮子,诱拐了苗寨的姑娘,跑到这边落地生根,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部族,只有混杂在汉人堆里,但是凭言谈、神情,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王生也笑了,叹道:“太史公在《史记》里记载道,僰人曾助武王伐纣,也是匡扶大周的功臣,苗人有很大一部分散落在楚地,且他们也祭祀三皇五帝,这样看来,都应是我大汉子民呀!”周唤奇怪的看着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王生笑笑,也不再引经据典了。

    深夜十二点,林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跳跃,他灵感顿现,思如泉涌,面前,横放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几块完整的汉砖、瓦砾,一个残破的石墩,下面注明:出土地楼坝古镇。楼坝这个地方,不仅有成群的汉墓,地下还埋了个古镇!林霖做了个大胆推想,楼坝古镇正是南方陆上丝绸之路的重镇,这里,四面环山,水路畅通,从汉朝开始,内陆商人在这儿歇息落脚,有的可能就此落户生根。当年的楼坝,也曾车如流水,马如龙,只是,到了东汉末年,战乱纷飞,匪徒四起,千里迢迢至此的商人日渐稀少,才会萧条如王生和周唤所见。思索到沉迷处,林霖站起身来在书房内走动,一会儿模仿王生,一会儿模仿襄阳黄先生,一会儿模仿僰人,声音惟妙惟肖,还摆出各种表情和姿势,这是他每每写到兴奋处必做的功课。突然,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林霖猛地转身,扭住那只手,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见是一张姣若春花的面庞,昏暗的灯光下,林霖还未脱戏,险些没认出对面的女孩,顿了一下,半晌,嘴里才蹦出一句话:“果果,你回来了?”果果是他的女朋友,上周去香港出差了。

    八

    走过楼坝镇,又穿过一片厚密的树林,遥遥的见到两座状若拱门的高山,周唤放下筐子,拿袖口拭汗,大口大口喘粗气:“王先生,这边已是蛮子的地盘,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保重啊!”说着,从怀里掏出僰人留下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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