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铜鼓千秋

    正文 铜鼓千秋 (第2/3页)

,递给王生,午正的一点光亮跳跃在刀尖,如凝了一滴透明的鲜血。王生接过刀,问道:“两筐茶叶我如何背上山?”周唤答:“我自小听爹说,和蛮子打交道,重在勇和诚,勇,你是具备啦,至于诚,就靠我这筐茶了,你背的是嫩茶尖,把这筐老茶饼就放山下,你将茶尖献给蛮子,告诉他们,茶饼留在大槐树下。”王生也不多问缘由,心里猜着几分,他望望这株上了年纪的槐树,捡起一块石头在上面做了标记,又和周唤一起,拔了两三堆枯草盖在筐子上,在上面压了块大石头。王生向周唤拱手:“后会有期,我一定不负君托,放心!”周唤的嘴唇微微发抖,又是担忧又是激动。王生背着比他后背还宽阔的茶筐独自朝山上走去,周唤站在槐树下,踮脚望着这位远行的过客,胸中满是敬佩,“但愿他是第二位襄阳黄先生!”周唤自言自语道,再一抬眼,那硕大的茶筐只剩一个小黄点,一转弯,什么也瞧不见了。

    现在,两座大山如守卫般横在王生面前,日头渐渐西下,斜晖隐在山后,几道金光从云层里穿透出来,王生注意到,有一束金光如一把利剑,正好劈在两山之间,光灿异常。正待他驻足欣赏之际,一个响哨从近处的密林里传来,王生下意识的握紧短刀,警惕的四下张望。“汪汪汪”,又是一连串狗吠,从声音里分辨,后面还跟着一队纷乱的马蹄,一个骑黑马的彪形大汉从密林里一跃而出,王生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到狗娃家门口拾茶的那位大汉。一时间,无法猜度来者善恶,何况大汉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和一条体型壮硕的猎犬。王生心生一计,一个跨步向前,双手捧刀,躬身在马前。大汉翻身下马,朝后面摆了个手势,又有四五个青年陆续下马。大汉走至王生跟前,接过刀,叽哩嘎啦说了王生听不懂的话,王生不敢抬头,仍做出躬身的谦卑姿态。大汉仔细抚摸刀柄,面部表情开始柔和,王生迅速的放下茶筐,呈放在大汉面前,七八个小伙同时发出“嘘”的一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猎犬也开始狂吠。大汉继续对王生讲话,王生摇摇头,说出一句:“大王,我是汉人,听不懂。”大汉将刀插入腰带里,朝自己的马背指指,又指指王生,王生明白,大汉是让他上马,心下总算舒了口气,王生一跃上了马。大汉走到一小伙身旁,牵过他的马骑上,小伙乖乖的跟在马后。

    王生骑的是头马,马背厚实,肌肉健硕,在狭窄的山路上一直小跑,一旁是怪岩耸立,另一旁就是万丈深渊,王生紧张的死死抓住缰绳,两腿夹住马身,仍害怕被颠簸下来。经过一块低矮的、朝悬崖伸去的岩石,王生将上半身整个附在马背上,手抓住马鬃,过了好久也不敢睁眼,引得后面阵阵狂笑。

    眼看着山顶快到了,王生看到寨顶和一些花花绿绿的彩条,隐隐听到歌声,却是十分哀婉。山风,异常猛烈,吹过耳畔,发出呼呼的怪叫,王生的头有些眩晕,回首上山的来时路,似乎早已穿梭入云层深处,视平线上,还有一团团飘荡的稀薄的雾气。在山门处见到的斜晖,此刻仍雄伟无比的闪烁着,日头是鲜亮的红色,无遮无拦的挂在西天上。这时,后面的人马开始轻声和着那哀婉的歌声,虽无器乐伴奏,却胜过任何丝竹混响,歌声在山谷里环绕。

    九

    林霖将地图摊开,手指在地图上比划,“这是水富县,这是西部大峡谷,这是楼坝古镇,这是铜锣坝森林公园。”

    “西部大峡谷,铜锣坝森林公园”,果果有些吃惊,“倒是听同事说过,你说,你小说的主人公见到的温泉就在今天的西部大峡谷?而在铜锣坝森林公园里,曾经住着一群至今已经消亡的神秘民族,僰族?”

    林霖点点头,表情沉重,“是的,他们是个古老的民族,曾经是西南少数民族的领袖,在明朝成化年间发生过一次声势浩大的反汉起义,后被剿杀殆尽,到清朝初年,就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行踪了。难以想象,当时的战争是多么惨烈,明朝已经有了火炮,而他们用的还是铁箭,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呀!”

    “我有些不懂了,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写盗墓小说吗?怎么写起历史小说了?而且,一个这么生僻的题材?你不考虑销量啦?”果果瘪瘪嘴,抚摸了下林霖的黑眼圈。

    林霖笑笑,“因为这个民族很可爱!写书若只考虑销量,那和卖保险有啥区别?我只想写我喜欢的题材。”

    “可爱?你把他们写的很凶狠嘛!蛮子,扔刀,抢茶!还抢人!”果果更不解。

    “因为误会,和汉人发生冲突是必有的事,但是,他们是一个很智慧,悟性很高,天性纯善的民族,比如,他们敬畏生命。”

    林霖点开播放器,放出一首轻音乐《图腾》,握住果果的手,让她闭眼和自己一起聆听,音乐原始、古朴,十分具有节奏感,林霖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幻想自己就是在山顶跳舞的僰人。

    王生上到山顶,下了马,见寨子旁的一块空草地上,围着十多个人,正仰头闭目的歌唱,一人端坐,弹奏一把奇怪的乐器,一人头戴面具,在人群中舞蹈。陆续上山的人也都纷纷下马,站到人群中去,低低的哼歌,大汉朝王生招招手,王生会意,也站了进去。歌声很动听,但王生心里仍有些许忐忑,他虚眼望去,看清了众人的穿着。半路遇到的那群青年,只穿了麻布短衣裤,在这里唱歌的男子都还批了件绣有花纹图案的无袖麻布褂,女子头戴套头,形似鸡冠,帽子周围有颜色的小彩珠,并配以银器、骨质饰物,帽带从头顶至下颌。再看她们的衣服,宽腰大袖,前襟过腰,后襟过膝,胸襟上绣有美丽的彩色花纹图案。如此华丽的装扮,想必他们在开一个重大的仪式,“想不到,孔夫子的礼教思想传播如此之远,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竟也生活着一群懂礼之民族!”王生暗暗赞道,又偷偷瞄了一下地上,见戴面具跳舞的人正围着一东西转圈,仔细一看,竟是一黑色的狗头,那人形似楚地巫师,一会儿仰天大喊,一会儿低头念咒,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只狗头上。

    仪式完毕,每个人都俯下身子,捡起石头堆在狗头上,才四下散去,有的进到寨子,有的在不远处的树下休息。巫师摘下面具,走到王生跟前,王生注意到,他的嘴唇向外翻,两颗门牙长长的露在外面,煞是怪异,再看他的年纪,大约70岁往上,满头银发,乱乱的在风里散着。巫师开口说话,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当初,黄先生就说,50年后,必定会派遣一名高徒上山为我族人助力,到今天,整整50年!你终于来了!”王生大惊,半天合不拢嘴。

    十

    “此酒口味如何?”王生喝上一口巫师递上的酒,酒味甘醇回甜,比起家乡益州的酒,又多了一点熏人的花香,王生点头称赞。巫师道:“武帝时的一位大文豪司马相如你可知?”王生答:“当然知道,他还是我同乡,自从出了司马相如,200多年来,我们益州的读书人可是倾家荡产也要进京呀!大王,你是如何知道司马公的呢?”巫师大笑,原来,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在临琼当垆卖酒时,曾雇佣过一个僰族少年,本来,僰人也擅长酿酒,古法是把煮熟的米放进树洞,这位僰族少年将汉僰酿酒法综合在一起,自创了一款全新口味的酒,据说,司马相如带着文君回京之时,还专程带上两车酒。这位少年回来后,把新的酿酒法教给了族人,现在,王生喝的酒竟然是储存了200多年的古酒。

    听完故事,王生很受感染,拱手向巫师称谢,说自己就是一过路穷书生,行此大礼折煞了他。和王生一起上山的大汉起先一直毕恭毕敬的站在巫师身后,此时,他开口说话了,王生听不懂,回头看看巫师,巫师捋下胡须,高兴的点头,“他是我的二儿子,他说,你进献了一筐新鲜的茶叶,还拾到了他的刀,让我这个做头领的替族人谢谢你!”王生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巫师,正是僰王。

    晚宴是山鸡、野鹿、野菜,十多个僰族男女坐在僰王下侧,王生和僰王并排坐。土盘里的野味似没有经过彻底的烹饪,肉质粗糙,腥味很重,难以下噎,王生知道,这已是僰人款待贵宾的最高规格了,怕僰王多心,只好强忍着恶心慢慢咀嚼,还好,旁边放了一坛美酒,王生用酒来压肉腥,一杯接一杯的喝,很快,头已昏昏沉。晚宴后,几个衣着光鲜的僰族少女捧给王生一碗茶,王生一口喝下,口味正和在狗娃家喝的一样,几杯茶下肚,肉的荤腥、酒的浓烈,被茶香一浸泡,慢慢化作一种奇特的欣喜感,如果这里有音乐,王生真想高歌一曲。僰王见他眉露喜色,便继续和他交谈,问起中原态势,王生从王莽篡汉讲起,一直讲到黄巾军起义,群雄争霸,“唉,苦的都是百姓呀!”僰王叹道,“当初黄先生就说乱世即将到来,短短50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王生将自己在狗娃家和自己一路上所看到和听到的一一问来,僰王也一一如实相告,这一段谈话被记录在王生的多年之后的游记里。

    晚年,王生曾回过一次益州,父母已作古,族中同辈也都白发苍苍,街坊都以为,王生早已葬身于战火,见他精神矍铄的归来,自是传为奇闻。王生将一本厚厚的游记和几件重要物品交给同宗一长辈,又给了他一些银两,委托他妥善保管,并找人抄写刊发,让这段稀奇的故事得以流传下去,现将游记中的文字摘录如下。

    “尝与僰王对饮,问及铜鼓、茶、刀、狗头等怪异之事,僰王引予到寨后院,见一面铜鼓,架在一四脚木凳上,旁有二青年守护,铜鼓乃神器,仅僰王可敲击,盖类似于我大汉天子之玉玺,每逢战事、商市或族中盛会、大典,僰王握鼓锤击之,族人闻鼓声聚之,或持兵器布阵,或驾马下山,或束带整装,皆应鼓声轻重缓急而作,声响可直冲云霄,无怪乎半山村民闻之色变。

    问及半山茶刀互换之事属实否?僰王答,然也,本族善炼铁,存有形态各异之刀具数千,代之以货币,以刀换茶,何以不可?予谓之曰,半山村民极惧汝族,惧汝刀,称汝族霸道凶残,抢茶抢人,村中或有人口失踪,皆归罪与汝族,是何故也?僰王叹曰,先生信乎?予笑而不答。

    僰王道,先生若信,断不会孤身一人上山,我族崇尚武功是也,却非横行霸道之辈,自黄先生后,40余年我族与汉人互不相争,然三年前,汉人斩杀我族神犬,触犯天神,我长子乃护犬官,率领青壮年下山缉拿凶犯,以祭神犬,然半山汉人受官兵挑唆,疑我族借口挑衅抢劫,暗自设下伏兵,我族人正与官兵商谈,四面射出暗箭,我族伤亡惨重,仅长子带领两壮年狼狈返山。自此,时有莽撞少年报仇心切,私自下山寻滋生事,我得知后,一律依族法处置,然我族与汉人之嫌隙补之晚矣。此后,我拔神犬之齿嵌入口中,祈祷天神莫再降灾祸于僰汉两族,祈祷僰汉相处如兄弟,如犬齿人齿相依。僰王张嘴,邀予观其犬齿,见两枚利齿藏根于肉,予倒吸凉气。

    僰王谓予曰,僰族自古拜犬为神,汉人称作犬图腾,盖僰族先祖之神犬打败死敌大魔王,又在山崩地裂之时保全整族性命,功劳与神相当,是故僰人尊犬护犬,杀犬烹犬之事闻所未闻,周遭汉人大多晓其风俗,相安无事,甚或亦有尊犬爱犬者,以犬名冠以子孙,保其长寿康健。”

    “好了好了,你别念了,全是文言文,我听得头大了,我们去吃饭吧。”果果拽开林霖捧着本子的手臂,将那本破旧的绿皮小本放到桌上。林霖苦笑一声,只得披上外套,牵着果果走出房门。

    十一

    两人走进一家西餐馆,萨克斯风轻柔的奏着,林霖这才觉得浑身筋骨酸痛,胃里空得如被洗劫一空的打谷场,颗粒不剩,两天时间,他总共睡了3个小时,吃了2盒红烧牛肉泡面,眼眶开始一跳一跳的疼。点完餐,果果说起去香港出差的经过,林霖只不住点头,心不在焉,一小会儿,果果就兴趣索然,手托着腮帮,痴痴的看着林霖:“你啊,只要一沉迷于写作,就失魂落魄,像换了个人,好吧,你是不是想跟我说那个绿皮本子的来历,说吧!”林霖正在思索这件事,被果果一问,脑中一片乱麻。正是这个绿皮本激发了他的写作灵感,

    上周,他去市图书馆查阅僰族历史,向管理员借来梯凳,一直寻到书架的最顶一层,抽出一本厚厚的《西南少数民族史》,而那个绿皮本,正夹在两本厚书之间,随之掉在地上。翻开后,见纸张已发黄,还有星星霉点,一行行蝇头小楷,通篇用文言书写,却无年代及人物称谓。林霖一眼就认出“僰”字,粗粗翻阅了一番,心中大喜,如获至宝,便悄悄放入衣袋,出了图书馆。当晚,林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小说里的主人公王生,王生对他说,自己在1000多年前写过一部游记,详细记述了僰族见闻,传了十代后不幸遗失,今见游记失而复得,自是欣喜若狂,望林霖能找到僰族后人,将游记交托。醒来后,梦中之事历历在目,林霖好生奇怪,自己虚构的主人公怎么会给他托梦?难道真有王生其人?

    这段时间,林霖寻访了好几位重量级的历史学专家,一致认为,出土铜鼓上的“王生”二字有两种解释:一是指姓王的书生,并非人物本名;二是断句的误读,根本没有“王生”这个人,全句为:汉王生继先王遗志,可以断句为:汉,王生继先王遗志,意思就是,汉朝的姓王的书生继承了先王的志向;也可断句为,汉王,生继先王遗志。如果按照第二种断句法,意思是曾经有一个汉族人到僰族当首领,活着的时候继承了先王的志向。专家们都趋向于第二种解释,而这时,林霖的小说已写到一半,对于小说家而言,只要花上三天时间专心写一个主人公,就一定会倾注感情在他身上,会不由自主的爱上自己笔下的人物。林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采用被专家否定的第一种断句法,继续写东汉王生与僰王的故事。

    “出什么神啊,牛排来了,快吃吧!”果果递上叉子,林霖才回过神来,他告诉果果,绿皮本子是在旧书店买的,应该是后人钞录的王生游记,果果的双眼放光,顿时提起兴致,叫嚷着让林霖赶快把游记里的故事翻译成白话文,一定能轰动,媲美《盗墓笔记》,林霖切下一大块牛排,边嚼边含糊不清的说:“急也不急这一会儿,我们安安静静吃会儿饭,我都两天没吃饭了。”

    十二

    话说王生面见僰王,与王畅饮,相见恨晚,一番促膝长谈后,第二天又引僰王的二儿子到山下的大槐树拾走茶饼,更加深了彼此信任。“献茶”乃僰人与汉人交往中的最高礼仪,究其缘由,要追溯到神农氏。传说神农氏遍尝百草后中毒,多亏神人指点,得茶而解之,自此,“献茶”就象征四海和睦,兄弟相亲。几千年来,僰人一直相信自己是神农后人,他们祭祀的最高天神就是神农氏,每年春分时节,他们着盛装,在铜鼓四周摆满粮食和干肉,僰王主持祭祀大典,族人载歌载舞,歌颂神农功德。王生叹道,太史公的记载没错呀,我中华各族本同源,为何闹得自相残杀,僰人被归为蛮夷,尚知晓“僰汉不共生,必共亡”之大道,为何中原枭雄在前线厮杀数年,仍不明天道呢?他决定在僰人山小住时日,一方面感恩僰王盛情,另一方面也想尽力化解僰人和半山村民的嫌隙,促成僰汉交融。

    一个月后,一僰族少女远远的从另一面山坡跑来,兴奋的大叫着,王生正在僰王卧房教王族的小孩写汉字,少女撩开布帘,一脚跨进来,站到王生面前,笑呵呵的看着他。王生用僰语招呼她,问她有什么事,少女说,后山的茶种发芽了。王生只听懂了僰语的“茶”字,但已猜到意思,他站起来,高兴的对少女说,去找僰王,敲铜鼓庆贺,感谢神农氏。

    原来,上山前,王生从狗娃家拿了一些茶种,按照益州茶农的种植法选了块地,为了确保茶种发芽,选地前,王生绕着寨子的前后山走了个遍,他听茶农说,在一定高度的山区,雨量充沛,云雾多,湿度大,光照强,对茶树生育有利,但也不是愈高愈好,若海拔超过千米,容易冻害。他选择了后山的南坡,相对温暖潮湿。撒种那天,僰人男女老少整体出动,犬犁地,人挥锹,女人除草,男人挑水,僰王做法事,王生也在心中默默祈祷。

    不一会儿,他跟着少女来到后山南坡,果然见到满地青翠嫩苗,正在啜饮清晨的甘露。王生心中甚是欢畅,他脱下鞋子,顾不得师尊身份,绕着南坡快走,一边走一边唱采茶歌。少女更是兴奋,她猛跑到王生背后,双手环抱住他,口中默念一句王生听不懂的话,声音却极娇柔妩媚,王生脖颈阵阵发硬,手也不知往何处放了。他停住脚步,问少女有什么事,少女只咯咯乱笑,将身子贴的更紧了。南坡的风很柔,春日的暖阳很醉人。

    当晚,僰王找到王生,说想把小女儿嫁给他,问王生的意思,王生的脸瞬间红了,低头不语。拜郑玄为师之前,家里曾给他说过一桩亲事,女子家是开绸缎铺的,在益州一带也算大户人家,怎不知,王生一走就是多年,又遇黄巾军起义,四处避难,再回到益州,女方家早已退还聘礼,将女儿许配给了别人。阴阳数消长,万事皆前定,王生本未将儿女之事看重,这样一来,更落得清净自由,如今三十有二,还孑然一身。僰王道:“当初襄阳黄先生上山,先王就想把我妹妹许配给他,黄先生推说已经娶亲,拒绝了婚事,其实,汉僰和亲一直是先王的理想,这样一来,会少掉多少战事和争端呀!”王生道:“承蒙大王和公主的厚爱,只是我王某人家境清贫,而立之年也无半点所长,加之天性淡泊,喜四方云游,如若公主真下嫁给鄙人,恐怕要受苦呀!还望大王三思。”王生这一番话,既未拒绝也未同意,他听明白僰王的意思,因为自己是个会读书、会认字、会种茶且有心与僰人交好的汉人,僰王希望在他身上实现先王遗愿,用“和亲”的方式求得一方太平,倒也符合王生所学的儒、墨思想,只是,王生对僰人婚嫁风俗尚不了解,也没见过公主,想如此终生大事,不可莽撞,待细细了解再定夺。

    僰王似乎看出王生的心思,抬起手臂,在空中拍拍手,朝着寨子外喊了一句话,很快,一位少女雀跃而入,跳到僰王膝前,跪在地上,头斜靠在僰王膝盖上,脸侧对着王生,僰王指指少女,又指指王生,用僰语说道:“你自己去问问,你的心上人愿意娶你吗?”王生听懂了意思,脸唰的红到脖颈,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清晨与他在南坡相拥的那位少女,原来,她就是国王的小公主。小公主笑嘻嘻的,没有一点羞涩,她转头朝向僰王,瞪着乌黑的眼睛,坚定的说道:“父亲,我不管他愿不愿娶我,我就想嫁给他,他是神农的侍者,是神派来的英雄,我一直祷告神农,希望神将他的侍者赐给我,现在,神终于回应我啦,父亲,你去南坡看过了吗?只有神的侍者才能让茶种发芽,是不是,是不是!”僰王轻轻抚摸女儿的发辫、脸颊,她的身材苗条又健硕,两颊微红,像一只野性十足又温顺可人的小鹿。僰王将女儿的话复述给王生,王生不语,眼光和公主撞到一起,公主含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威胁:就是你啦,你来了就别想走。下一刻,又抛来柔媚的秋波,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似乎在发问:我美吗?你喜欢我吗?僰王站起身来,不作声的走了出去,门“砰”一声关了,房间里,只剩王生和小公主。

    十三

    王生和小公主成婚那天,竟然见到狗娃的娘和爷爷。

    僰人结婚不拜堂、不拜天地、不拜祖宗,但要花三天时间办喜事。僰王在南坡附近为王生夫妇搭建了一间新房,在族中选了三位少女做送亲伴娘,婚事办了三天,伴娘与新娘同吃同住,新郎王生仍住在僰王寨子里。日间,僰王设下酒席,族中长者、送亲男子和王生同餐,边吃边对歌,僰族青年豪爽慷慨,酒量如牛,未等王生饮完一碗就自干三大碗,一个个烂醉如泥,瘫倒在地,王生不胜酒力,被侍从搀扶着回到卧房。夜间,族中男女青年集中在山顶的空场上跳乐,家家把犬放了出来,篝火一点,犬类都仰起头颅朝月亮嚎叫,要不是它们一直摇晃尾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众人被群狼包围了。青年恋人们旁若无人的牵手搂抱,悄悄的说着情话,似在庆祝他们自己的纪念日。跳乐结束,恋人依依不舍的告别,一步三回头,在溶溶夜色里各自抱枕独眠。三天后,新娘随着伴娘返回僰王住处,同母亲又住了三天后,才被王生接回,在新房里正式成为夫妻。

    跳乐的第二天,篝火刚点燃,王生还未从日间的昏醉中清醒,眼皮重重的,从僰王寨里走出来,迎面走来一位妇人,四十岁上下,身材略臃肿,眉目还算齐整,她见到王生,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他们说你是从半山村来的老师,你认识周家人吗?见过周唤吗?”王生的酒顿时醒了一半,黄昏,天色灰蒙蒙的,王生还是能清晰的辨认出,这妇人一身汉人装扮,五官也不似僰族女人那样深邃,立刻猜到几分,半惊半喜的问道:“是的,我认识,莫非,你是周唤家里的?”妇人一听,立刻垂下泪来,又自顾自的说:“太好了,太好了。”半晌,妇人才对王生说:“先生,你能和公主成亲是件好事,但是,僰王可能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晚上跳乐结束后,我家阿公会过来向你道明原委,你有机会回到半山,也好向周家报个平安。”王生好生奇怪,看妇人的装扮和气色,应该不像被掳来做奴隶的,但是听她的语气,却是不打算下山,是不肯,还是不能呢?

    当天夜里,周家妇人也参与了跳乐,王生注意到,她旁边站着一位60岁往上的老者,一直在和两个汉人打扮的中年人说着什么,可能因为他们是汉人,跳乐时一直远远的站在人群的最外层,时而也挥舞下手臂,眼光却一直停留在王生身上。跳乐结束了,族人三三两两散开,只剩几条黑犬还在火堆旁啃着残余的羊骨,周家妇人向王生使了个手势,就朝北边山坡跑去,王生赶忙跟上。北坡巨石林立,王生入到巨石阵里,很快就迷了方向,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远处的犬吠,毫无半点声响。突然,一把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两块巨石的夹缝里,王生正待大叫,一张粗糙的大手捂住他的嘴巴,只听一个声音道:“先生,别怕,我是周克。”等王生回过神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夹缝里又多了几双眼睛,想必就是跳乐时见到的那两位中年人。

    这位自称周克的人,正是狗娃的爷爷,周唤的父亲。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到王生手上,低声说:“先生,50年前襄阳黄先生就曾说,50年后的春天,一位儒生会上到僰人山,而且,会做出一番不同寻常的事情,这是我从僰人那里偷来的书卷,当年黄先生留下的,今日给你,望你回去后将书卷背诵下来,然后立刻烧掉。”王生紧紧握住包裹,一头雾水,他朝旁望望,没见着周唤的妻子,问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和儿媳妇先后失踪?我若见到周唤,也得把原委对他交待一番呀!”周克道:“说来话长呀,你可知三年前僰汉的一场武斗?”王生听僰王讲起过,微微点头,周克便将事件经过一一道来,话还没说完,听得僰王寨里传来一声铜鼓响,意味着全体族人必须回寨就寝,王生忙辞别周克,匆匆往回跑,周克在后面叫了声:“记住要烧掉!”

    十四

    流光飞逝,转眼又是三年。成为驸马之后的王生,在僰人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他既是僰王最得力的助手,又是族中“汉学堂”的老师,还是农人崇拜的“神农侍者”。小公主生下一儿一女,夫妻相互敬重,生活宁静安稳。僰王的二儿子和大孙子都学会了汉语,会认简单的汉字,时常带着肉干、酒和铁器到楼坝镇去交换菜蔬、种子、药材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运气好时,还能遇见从蜀地过来的商队,用良马换上一匹丝绸。

    王生觉得物物交换太过麻烦,发明了“刀币”,形状像僰人刀,但是短小袖珍,如同小儿的玩具,做工精巧,用途各异,刀片有钝有锋利,刻上犬图腾、僰王咒和汉朝五铢钱的图样,用各色钱头缠住刀把,每种颜色代表价格,黑色的最贵,换取的东西也最多。“刀币”一现身就受到楼坝镇居民的喜爱,他们以很少的货物换得“刀币”,又以很贵的价格卖给前来做生意的汉人商队。渐渐的,有些半山村的居民也把原先埋在地下的僰人刀拿到楼坝来卖,并且还附着了一个神秘的传说:僰人刀用神犬的血肉炼成,有灵性,可以识别好人和歹人,放到家中,若遇盗贼强人,这刀会自动跳出来护主,一刀毙命。久而久之,汉人对僰人的感情从惧怕转为敬畏,不再视他们为粗野的“蛮子”,僰人在汉人心目中,是一群有血性、智慧、讲义气、善恶分明的人,只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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