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终章(不含番外)

    第287章 终章(不含番外) (第2/3页)

件月白练功服,袖子高卷,露在外面的皮肤微微冒着白气,额头残留的汗珠子,证明他刚晨练回来。

    许翊瑾继续充当和事佬:“时间紧迫,我叫人把早饭端到舆图营帐里,可以边吃边聊。”

    覃炀说声行,转身离开,许翊瑾又看向宋执。

    宋执朝他笑笑,脑袋缩回去,声音传出来:“你们先吃,我洗漱完就来。”

    早饭时,许翊瑾先行吃完,拍拍手上的馒头屑,起身走到高挂的舆图前,点点黑水河的范围,详诉道:“这,这,还有这片区域,共有五处绝佳埋伏点,探子回报说没发现西伯踪迹,为以防万一,我五日前已派三支分队提前埋伏外围,抢占先机。”

    作战方案和方向没错,覃炀没提出异议,转头看向宋执,隐晦提醒:“你吃完回趟城,去看看西伯狗准备如何。”走的机会只有一次。

    宋执正好想去见皓月,很爽快答应。

    本以为是个艳阳天,仅仅一个上午满地薄霜被暖阳烘得无影无踪,没想到到了中午,天际压来一大片厚厚云层,密不透风把太阳遮个严实。

    天空转眼变得阴沉沉,旷野的风随着极远处传来的雷声愈演愈烈。

    覃炀微微眯眼,目光触及原野尽头,戎装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不大喜欢今天出行预兆,似乎总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然而回头已不可能,明面戏码又得做足,护送使者到黑水河的最后一段路,队伍由原先的两百余人减至百人,两国锦旗高举,西伯使者是客走前面,大周使者是主垫后面,再后面跟随是覃炀、宋执一行人,许翊瑾带一路精骑行侧路暗中保护。

    随着离黑水河的距离越来越近,覃炀的自觉也越来越糟,他抬头望一眼已变成路径的低凹河床,以及两边陡峭的山势,突兀横截在广袤一隅,实在违和。

    风吹沙石舞动尘土,打着旋儿从路口滚出来,给迎面而来的客人一记沙迷眼,人与马立刻停住前行。

    “呸呸!什么破地方!”宋执吐了两口含渣的唾沫,捂着眼睛开骂。

    覃炀也被这股邪风吹得睁不开眼,心里一沉,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顺风往回跑几步,毫不犹豫卸下马鞍上的弓,一矢响箭给许翊瑾报个信。

    没一会,许翊瑾带着一众人马赶到。

    “表哥怎么了?怎么不走了?”许翊瑾神色紧张看看前方进入黑水河的谷口,又看向覃炀,凑到身边低声道,“我们的人都在上面,应该不会出纰漏。”

    “阿瑾,我感觉不太对。”覃炀说,“太安静了,连只鸟都看不见。”

    顿了顿,他拍拍许翊瑾的肩膀:“你原地待命,我和宋执挑十名精骑,先去探个路。”

    许翊瑾不干:“我也要去!”

    覃炀拒绝:“这是命令!”

    “我……”许翊瑾愣愣看着不苟言笑的脸片刻,低头抱拳,沮丧道,“末将遵命。”

    覃炀绷着脸没再言语,一扯缰绳直径走到宋执身边,把想法说了说,宋执一听神色沉下来,犹豫片刻,道:“我同意你的法字,不过就这样进去会不会太冒失,丹泽虽为使者,也不是摆设,不如让他做我们后援,避免阿瑾涉险,难得跟姨母交代。”

    关键时刻,还是宋执了解他,覃炀想想,别无他法。

    宋执得令,找丹泽说一嘴,丹泽起先一愣,顺着他的话观察片刻眼前地势,会意过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响哨,说万一遇险,以此警报。

    “其实丹泽为人不错,你怎么老看他不顺眼。”宋执嘴欠打着哈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里不敢放松。

    覃炀瞥一眼,懒得接话。

    两人带十几精骑走了过半路程,除了灌进山谷鬼哭狼嚎的风声,什么动静也没发现。

    宋执皱皱眉,啐一口嘴里沙子,勒住缰绳问:“都能看到尽头,还走吗?再走下去,出了那个路口就是约定议和的地方。”

    覃炀紧锁眉头,看看宋执,又看向一众精骑,似乎大家都在等他决断。

    “回吧。”他言简意赅,又叫住宋执,仅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这些天没见覃昱,他去哪了?别又闹幺蛾子。”

    “不能吧。”宋执嫌他敏感,低声道,“他好像入了雁口关就没见人影,我还想问你呐。”

    “小心使得万年船。”覃炀紧了紧手里马鞭。

    既然没发现任何问题,护卫队继续前行。

    这次许翊瑾说什么都要跟来,他和小时候一样,随母亲长途跋涉去外祖母家,跟屁虫一样,黏着两个表哥带他玩,如今早不是孩童之年,可他依旧向往和两个表哥一起,除了生活作风问题,论文武,他爹向来伸大拇指。

    “表哥,这次开战,带上我吧,我不想留后防。”许翊瑾满眼期待,和覃炀并肩前行。

    覃炀摆摆手:“你去做什么?大姑姑不会同意。”

    “我……”

    许翊瑾一个我字说了一半,被宋执抢白:“阿瑾,覃炀也是为你好,刀剑无眼。”

    话音未落,倏尔极轻微嗡鸣声,紧接着两支箭矢划破山谷里穿堂风,刺向西伯使者,他来不及叫喊从马上翻下去,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擦起薄薄尘烟。

    众人淬不及防,愣怔片刻,突然有人高喊:“有埋伏!”

    一时间人、马、车混乱一团,覃炀紧紧勒住缰绳,稳住身下马匹,中气十足喊了声:“全员撤退!”

    许翊瑾第一次碰到偷袭,傻了眼,脸色苍白对覃炀说:“哥!我都布置好了,怎么会!”

    宋执拍他一巴掌,急道:“现在别说没用的,赶紧撤!”

    然而对方早已备好,就在山谷一众人策马扬鞭往回赶,一波箭雨从天而降,惨烈声立即回荡整个山谷。

    “妈的!”

    覃炀被动挨打,青筋暴跳,立刻开弓取箭,一箭射穿山石边探出的两颗头颅,即便如此,双拳难敌四手,百余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剩二十来人,如惊弓之鸟背靠背团在一起。

    许翊瑾完全懵了,恨不得全身长满眼睛,声音却发颤:“表,表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覃炀视线不敢离开四周峭壁,咬紧牙关说:“杀出去。”

    而后他转向宋执,吼道:“你带阿瑾突围出去!快!”

    宋执很有默契一跃而起,跨到许翊瑾的马上,大力一鞭,马匹疯了般吃痛狂奔,紧随其后是射空的三支箭矢,稳稳扎进土里。

    到了这个局面,覃炀终于明白,为什么先杀西伯使者,两国开战总有由头,一颗棋子物尽其用,就没留下的意义,这便罢,更让人恼火的是,丹泽说黑水河附近有丹家人接应,全成狗屁。

    “西伯狗!接应你的人呐!都他妈死了!”覃炀冲过去,一把薅住丹泽后衣领,使劲往后一拖,丹泽淬不及防顺势倒下去,整个人仰躺在马背上,一双棕眸寒意逼人。

    覃炀怒气喷他脸上,吼:“你他妈装什么孙子!老子今天不活,第一个杀你!”

    丹泽眼皮一挑,一垂,起身整理好衣襟,吐出两个字“疯狗”。

    “你!”

    覃炀挥刀瞬间,山谷另一侧突然响起一声极清亮的哨鸣,听得他微微一愣,露出破绽,被丹泽打落利刃。

    “丹家人到了。”丹泽嘴角轻挑,得意神情不言而喻。

    “现在来有屁……”

    一个“用”字没吐出,覃炀眼睁睁看见一具尸体从山峭上滚下来,随即上面传来打斗的声响,以及极熟悉的声音:“丹台吉,没事吧?”

    “没事!”丹泽镇定自若大声回答,“就是二皇子的心腹死了,覃大人想好怎么跟大汗和二殿下交代吗?”

    “二皇子为了除掉丹家,不惜血本啊。”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一脚踩在突出的石头上,身体前倾,探出半个身子,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声音却在笑。

    丹泽也笑起来,笑意未到眼底就消失不见,冷然道:“二殿下这招一石二鸟一点都不亏,他大概没想到埋伏的死士来不及收拾我,覃大人就兵贵神速,不过二殿下对自己人都狠心下手,难怪不招老臣们喜欢。”

    顿了顿,语气缓和,抬头问:“覃大人,大殿下现在何处?”

    “我一会带丹台吉去见他,不过现在末将有点家事先处理。”说着,人影对着呆若木鸡的覃炀发出怪笑,“傻弟弟,你这是什么表情?吃败仗的滋味如何?”

    面对嘲讽,覃炀晃了晃神,身体先行思维拉满弓,箭头对准人影,大骂:“覃昱!你这个狗贼!”

    “跟你说过多少次,打仗不是逞一时之快,”覃昱满不在乎抬起两根手指动了动,半笑不笑转过头,“出来吧,他迟早会知道的。”

    覃炀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另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覃昱身侧,他瞳孔猛缩极致。

    对方心虚喊他一声哥,清了清嗓子,先道歉:“那个,哥,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当我死在西伯,回去跟我娘也这么说。”

    覃炀脑子停了几瞬,忽而大吼:“为个女人,你他妈疯了!通敌卖国是死罪!你想宋家上下几十口死在菜市口吗!”

    “他就不通敌,一样死罪。”覃昱冷笑,“覃炀,你们厮混这么久,没发现一点异常?比如牡丹为何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宋执为何夜夜宿青玉阁?再比如,皓月到底是什么身份?”

    经一番提醒,覃炀把所有事前前后后窜起来快速回想一遍,恍然过来,愤怒盯着宋执:“都是你做的?”

    宋执却从未见过覃炀决绝的模样,或许这二十年堪比亲兄弟的手足之情就此完结。

    他沉默,他了然。

    “成王败寇,你胜了,”覃炀怒极反笑,丢下弓箭,举起双手,“我就两个要求。”

    覃昱:“你说。”

    覃炀生死置之度外:“看在大姑姑的情分上,放阿瑾回去,还有皓月到底是什么人?”

    覃昱回答:“阿瑾只是昏迷并无大碍,第二个……”

    他看向宋执:“你说。”

    宋执咽口唾沫,声音发紧:“其实皓月本姓明,她是清君侧的漏网之鱼。”

    清君侧时方明两家百余口人全部株连,可老天总有垂怜。

    覃炀一愣,脑中快速闪过温婉蓉那句话,她说见皓月眼熟……这眼熟从何而来,在疆戎时,她曾想救一个明家姑娘未果,想必被狗咬死的那个和皓月血缘不浅。

    转念,他又想到“皓月”这两字,突然发出几声自嘲大笑,竟然被一个拆字游戏糊弄这么久。

    平日笑人蠢,到底谁最蠢?

    覃炀仰起头,来不及咽下喉咙里漾起一股腥甜,就听覃昱居高临下用西伯话喊句什么,即便听不懂,他也猜得到。

    ……

    黑水河箭雨纷飞,樟木城许府其乐融融。

    英哥儿离开燕都亲人两个月,再见到温婉蓉时高兴快飞起来,屁颠颠娘亲前,娘亲后的叫个不停,话唠一样说个不停。

    然后得知温婉蓉肚子里又有小娃娃,兴奋地又蹦又跳,没两天整个府邸都知道了,再然后在饭桌上见娘亲喜欢吃什么,就把菜端她面前,小大人一样叮嘱好好补补,把大姑姑笑得前仰后合。

    温婉蓉也跟着笑,可是笑着笑着,面前的骨瓷碟无缘无故啪一声,齐齐裂成两半。

    “碎碎平安。”大姑姑笑容僵了僵,嘴里念叨,要温婉蓉别往心里去。

    温婉蓉毕竟在别家借住,不好直白表露心思,按捺住满心不安,强颜欢笑叫人换了碟子继续吃饭。

    稍晚,她在府邸遛弯消食,顺道去玉芽屋里看襁褓中的小侄子,说了会体己话,临走前问:“这一日日我都过糊涂了,今儿月几?”

    “月十三,夫人问这做什么?”玉芽打趣道,“月几不重要,养好胎,为覃将军添个大胖小子才是正事。”

    “你这嘴呀。”温婉蓉失笑,见她心情不错,不想说扫兴的话,借由身子累回去了。

    她没记错,覃炀跟她提过月初六去黑水河,转眼七天过去,既没听见大姑姑提起战况,也没见许翊瑾派人回来知会一声,静得有点不寻常。

    因为玉芽身子一直没调好,她不敢太直白,旁敲侧击问几句,谁知这傻丫头被大姑姑哄得团团转,一点犹疑都没有,好像许翊瑾去打仗,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温婉蓉无功而返,按平日时辰躺在床上,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摸摸肚子,从枕头下摸出一件覃炀的贴身衣物抱在怀里,心却像架在火上烤,无比煎熬。

    她想覃炀到底太忙,还是战事太紧,亦或……

    温婉蓉不敢往下想。

    大概有心思,隔天天不亮她便醒了,起来小解后,重新爬回床上,窝在被子里不想动。

    辰时,两个伺候温婉蓉起床洗漱的丫头进里屋,见她一动不动以为睡着,又悄悄退出去,可屋里就这么大,又没什么事做,小丫头嘴碎,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

    一个低声叹气:“你说这世人的命也未必都好。”

    另一个会意:“可不是吗,堂堂将军夫人也有落难的时候,想想挺可怜,怀着孩子东躲西藏,还不如我嫂子过得舒服,家里好吃好喝供着,我哥特意找个粗使婆子做饭,灶台都不让我嫂子去,再看看这位。”

    “你小声点,小心被夫人听到。”叹气那个说,“听说这位夫人的相公是大将军,咱世子爷还要让三分。”

    “那又如何?”小丫头年轻气盛,非要争个输赢,“你没听垂花门当值的说吗?”

    “说什么?”

    回答的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世子爷前两日派人回来过,急匆匆的,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把老爷和夫人都惊动了。”

    “你别听她们胡诌,听风是雨的编故事。”

    两人谈得忘我,以为声音小没人听见,不料所有话一字不落的传到温婉蓉耳里,她蜷在被子里紧紧攥着覃炀的衣服,忍到极致,无声哭出来。

    她知道怀孕不易大悲,可就是忍不住,眼泪顷刻而出,良久才稍稍平复,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打发走两个不知事的丫头。

    再后面的时间,她窝在床上,不想吃也不想喝,浑浑噩噩的,不知躺了多久,似乎睡着又似乎醒着,直到一个软乎乎的小手触碰她脸颊,温婉蓉下意识喊声飒飒。

    小家伙没说话,没一会响起孩子奔跑的脚步声,她想飒飒什么时候变这么乖,还这么能跑?

    如是想,又陷入一片混沌中。

    “大姑奶奶!大姑奶奶!”英哥儿一路疾跑,在抄手游廊里大喊大叫,惊动府邸下人。

    大姑姑以为小孩子闹脾气,出来迎接,逗趣道:“我的小英哥儿怎么了?瞧这一头汗,慌慌张张的。”

    “我娘她,她……”英哥儿抽抽鼻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娘亲脸好烫,都不认人了,叫我飒飒!”

    大姑姑心里一紧,看向身边的掌事婆子,急色道:“昨儿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烧?赶紧请大夫!”

    估摸一刻钟后,大夫问过诊拿过脉,开了调理的方子,请大姑姑出来说话:“小夫人乃急火攻心所致,换平常人喝两副药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可怀有身孕应多加注意,尤其头三月里,胎气不稳。”

    大姑姑听话听音,送走大夫后,叫掌事婆子去查,是谁在温婉蓉面前多嘴多舌,找牙婆子卖了。

    隔天,两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悄然无声消失在府邸。

    等温婉蓉发现换人时,已是三天后,这次伺候她的是两个年长的婆子,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勤勤恳恳,大姑姑也三不五时来看看她,明里暗里劝她别多想,养好胎。

    温婉蓉何尝不知,可吃不下睡不好,不过三五天,之前长的肉又消下去。

    “你瘦了,炀儿回来看见会心疼的。”大姑姑坐在床边劝慰,“不说大人,你也该为两个孩子还有肚子里的着想,别看英哥儿年纪不大,小人精一个,你病一场给他吓哭了。”

    温婉蓉这才想起,上次摸她的是英哥儿,她却糊涂喊错名字,忙坐起来问大姑姑:“姑姑,英哥儿呢?我这几天没见他,孩子没事吧?”

    “小胖子能吃能睡能有什么事。”大姑姑见她眼睛里出现活气,欣慰笑起来,“我怕他吵你,把孩子安排在玉芽那边,那边有两个乳娘,丫头婆子也多,我放心。”

    “劳烦大姑姑操心。”温婉蓉松口气,摸着肚子,说出心里话,“姑姑,我就是想覃炀想的紧,有没有办法托人问问阿瑾,雁口关的情况?”

    大姑姑翕翕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只应声好。

    不管是安慰还是真答应,温婉蓉暗暗松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陪大姑姑吃过点心便睡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注视她。

    温婉蓉缓缓睁开眼,一张俊俏小脸,满眼焦急横在面前,她伸手摸摸孩子的头,轻声道:“英哥儿,你怎么来了?”

    英哥儿看看身后,又往前挪了挪,凑到跟前,小声道:“娘亲,英哥儿放心不下,偷偷跑来的。”

    说着,胖胖小手摸摸她的脸,嘟囔一句不烫了,把温婉蓉逗笑了。

    她捏捏肉坨坨的小手掌,继而道:“儿子,娘没事,快回去吧,小心被大姑奶奶看见会说的。”

    英哥儿挺懂事,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会回去。”

    他边说边伸直圆滚滚的胳膊,隔着被子手放在温婉蓉肚子上,担心道:“娘亲,大夫说的话英哥儿都听见了,他们说娘亲有了弟弟不能哭,英哥儿每天都来陪娘亲,娘亲就不哭了好不好?”

    或许孩子的表情太真挚,又或许英哥儿的口吻和覃炀几分相似,她蓦然几瞬,眼底浮出水色,笑笑地嗯一声。

    ……

    雁口关的天气像小孩子,说变就变,前几日放晴春暖花开,这几日气温骤降,到了半夜竟飘起小雪,连带波及戍边东西两边数里,疆戎、樟木城近乎一夜回到初冬,居民们把收好的厚衣服、炭盆又拿出来。

    “许统领,樟木城又传信来了。”下属把米黄的信笺放在许翊瑾的案桌上,就退出去。

    许翊瑾头都大了,已经第三次大姑姑来信问他,覃炀的情况,要具体详实。

    他想,他也很想知道具体详实,那日醒来时已在军帐中,下属告诉他黑水河附近已经被敌军占领,将士们冒死救他回来,至于谷内,攻不进去,死伤不详。

    许翊瑾有军令在身,不能具体告知,更后悔上次差人回去说个大概,跟捅马蜂窝一样,自找麻烦。

    其实他不是告诉他娘,而是告诉他爹,他爹手里十几万兵马随时奉命调遣,自然得掌握雁口关的动向。

    “阿瑾又发愁呐?”冷不防有人钻进他的营帐,声音洪亮。

    “宋舅舅,您别笑了,我快愁死了。”许翊瑾抬头,恨不得在脑门上写个愁字。

    “你这算哪门子愁。”宋勇赫叹口气坐下来,顾不上喝茶,道,“皇上想两日攻破黑水河,你去过那边,舅舅想听听你的意见。”

    许翊瑾摇摇头,想不出好计策:“黑水河易守难攻,进谷死路一条,外围重兵把守,硬拼不过人海战术。如果我们在黑水河耗费大量兵力,往后怎么办?燕都再过半个月入夏,雁口关却突然下雪,士兵们急需御寒衣物,天时不予大周,地利也不予大周。”

    宋勇赫听完,一时无法辩驳。

    顿了顿,他神色稍黯,声音压低问:“皇上不让发兵,你有没有打听到宋执的消息?”

    许翊瑾依旧摇头,宽慰道:“舅舅放心,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表哥他们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

    然而他始终无法说出宋执叛变的消息,那日他知道是宋执敲晕他,回来后却谁也没说,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在午夜梦回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宋勇赫陷入担心儿子的情绪中,没发现许翊瑾的异样,片刻后,声音如常,话锋一转:“阿瑾,只怕这一役打不了多久。”

    说完,又是重重一声叹息,起身离开。

    许翊瑾后知后觉找人打听,得知自打变天起,皇上的头风病就没好过,钟御医带着军医轮番守在御营中。

    所以皇上急于攻下西伯。

    许翊瑾回过神,瞟一眼信笺上打着“许”字的蜡印,就觉得自己是封箱里的老鼠,内外交困。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还有个人想展也展不起来。

    西伯军牢。

    送进最里间的饭菜又被踹翻,连带送饭的人都被轰出来。

    但送饭的人耐心十足,孜孜不倦隔着牢门劝:“哥,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吃两口,真要饿死在西伯牢里,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滚!狗贼!有多远滚多远!老子不认识你!”不是拴着脚镣跑不出去,外面的人又要变成乌青眼。

    “哥,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把阿瑾如何。”

    “滚!”

    “哥,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天天低声下气求你,容易吗?”宋执没出息吸吸鼻子,“我他妈喜欢个姑娘有错吗?之前打发到营妓,尤其方明两家女人,各个金枝玉叶,一晚被二十人骑,有的就那么死了,你当时不都说她们惨吗?是,天下姑娘多得是,我不该喜欢罪臣之女。”

    说到这,他一本正经看着覃炀:“你知道皓月为什么很少笑吗?谁一家子被砍脑袋还能笑得出来?一姑娘家无依无靠,处处受人欺负,若非遇见靖王,她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你可怜她?”覃炀冷笑,“你可怜她,就坑老子,亲爹亲娘都不要了?!你忘了你瘸腿是谁去照顾你?你闯祸不敢回府,谁替你顶包,谁收留你?宋执,你叫忘本知道吗?猪狗不如的东西。”

    宋执这次没说话,怔忪看他片刻,转身离去。

    覃炀破罐破摔地想,爱谁谁!

    因为戍边骤冷,更北方的西伯到傍晚就开始下寒气,覃炀几天没吃,身上又是薄衣,牢房里四处漏风,没扛一会,冻得他牙齿打颤。

    覃炀骂娘,寻思那天覃昱为什么不一刀杀了自己后快,自以为是放他一马,他就会感谢他?

    感谢覃昱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军牢里受冻?

    覃炀想想,牙梆子咬得咯咯响。

    可气节再高,抵不住夜里寒风凛冽,墙壁森冷。

    覃炀又饿又冷,困得不行,不敢睡,就怕睡下去明早真醒不来了。

    他窝在避风的墙角度日如年,眼皮子直打架,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眯盹过去。

    迷糊间,他听见牢门被人打开,来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覃炀微微睁眼,就看见一个燃足的炭盆和一床羊毛毯子,紧随其后是化成灰都认得的王八蛋——覃昱。

    覃昱拎着两壶烫好的热酒钻进来,又叫人把毯子给覃炀披上,而后打发走所有人,独自留下。

    “别装睡,我知道你醒了。”覃昱把酒搁在桌上,语气不紧不慢。

    覃炀闭着眼,不吭声。

    覃昱不管他,兀自道:“酒先烫好,拿来给你暖暖身子,还有酱牛肉,晚点送来。”

    覃炀闻到酒香,有点躺不住了,睁开眼揶揄道:“有酒有肉,覃大人准备明天送我上路?”

    覃昱不恼,沉着冷静问:“西伯没工夫对付一只丧家犬。”

    “你!”覃炀跳起来,把毯子扔地上,狠踩两脚,开骂,“我丧家拜哪个王八蛋所赐?!”

    话音未落,冷不防对方一拳挥过来,覃炀锁着脚镣迈不开腿,硬生生倒在草席上,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用毯子三下五除二卷起来,而后胸口一沉,有些喘不上气。

    覃昱坐在上面,目色沉沉道:“覃炀,你给我听好,再敢目无尊长,满嘴不敬,保不齐明天真送你上路,这是西伯,除了我,没人出面保你。”

    覃炀涨红脸,没反嘴,他不是不想,是覃昱太重,压得他呼吸不畅。

    覃昱也没想把他如何,见他还算老实,起身坐在对面的条凳上,继续道:“今晚我来是告诉你,关于咱爹的一些事。”

    “少跟我提爹,你不配,爹是大周英烈,你呐?”覃炀自行松开毯子,坐起来,气焰少了几分。

    覃昱往酒盏里倒酒,自顾自提起过去:“覃炀,打小爹最疼你,你以为我每次替你挨打他不知道?他都知道,他被你气得不行,又舍不得对你动手,只有我这个当哥的多担待。”

    “是吗?”覃炀先是一愣,而后视线看向一边,“我一直以为爹最喜欢你,大小事他只告诉你,开口闭口这也不如你,那也不如你,你是标杆,我望尘莫及。”

    “他只希望你好了更好。”覃昱叹口气,神色哀恸,“爹要活着……”

    后面的话,他沉默了,覃炀跟着沉默。

    半晌,覃炀先开口:“哥,你和爹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在燕都我问过你,你也不说。”

    “当初原计划要你带领援军,但爹怕你危险,临时换了表叔,这事你有印象吧?”覃昱边说边把酒盏递给他。

    覃炀接过酒,灌了口,热辣辣烫喉:“我有印象,为这事宋执他爹回都后受了处罚。”

    覃昱淡淡一笑:“这是圈套,表叔不过替罪羊。”

    “表叔是替罪羊?”覃炀彻底懵了,“表叔不知道吗?”

    覃昱叹口气:“我不知道表叔清不清楚,但能肯定队里出了内鬼,故意错传消息,导致援军未到,我们全军覆没,内鬼无从查证。”

    覃炀疑惑:“你怎么知道有内鬼?”

    覃昱说:“爹告诉我的,当时我们已经打通通往黑水河的山谷,爹想一口气剿灭敌军,带领将士追了很远,等回去才发现敌军杀回马枪,在山谷附近安排埋伏,唯一回营的路封死,我们只能前行,没想到敌方援军先到,我们在一个小树林被困半个多时辰,爹那时就知道回不去了。”

    提起往事,他一饮而尽,继续道:“爹当时说我俩必须活一个,他掩护我,我还是没跑成,变成俘虏,幸亏西伯大皇子不好战,不然……”

    他自嘲摇摇头:“后来不知道靖王怎么打听到我,他当时不过十五,少年老成,不知跟大皇子如何交涉,总之我没死,还得大皇子礼遇。我在西伯站稳脚跟后,找过靖王,他和爹在临终前说的事不谋而合。”

    覃炀问:“爹临终说了什么?”

    覃昱缓缓吐出几个字:“清君侧的秘密。”

    “清君侧?”覃炀印象极深,“不是说方明两家谋逆,撺掇朝野内外造反吗?”

    “就凭方明两家?你信?”覃昱冷冷勾起嘴角,“他们一介文官,连兵权都没有,拿什么造反?”

    覃炀更疑惑:“可皇上为什么恨方明两家?说不通啊。”

    “因为方明两家在先帝驾崩后给新帝上奏一份新政,名为‘集权策’,就是要封外藩王及亲王们交出兵权,归拢帝王之手。”覃昱笑着摇摇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问题在于太子刚继位,根基不稳,几个亲王又虎视眈眈,此时大动干戈必引众怒。”

    覃炀咦一声:“不对啊,当时不都传太子连登基大典还没举行,就被方明两家害死吗?难道不是?”

    “那是宫变后,萧璟为粉饰自己编的说辞。”覃昱说,“萧璟早对新政不满,为避风头,称病躲到沧州,太子到底年轻,也可能因为忌惮萧璟城府,先对几个远亲藩王下手,其他亲王惧怕团结一起,以萧璟马首是瞻,萧璟将计就计,说中秋宫宴是鸿门宴,等爹带兵赶紧去时才发现,根本不是太子对萧璟下手,而是萧璟带几位亲王逼迫太子退位。”

    “既然已有几位亲王,为什么还叫爹去?”

    “肮脏事总得有人做,萧璟得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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