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

    第一章 (三) (第3/3页)

经历了一场混斗:家中的桌椅板凳歪七倒八,地上散布着被砸碎的器皿……说是一片狼藉,一点都不过分。

    田兴菊的爹和后妈也许是吵累了,正各自坐在卧室的台阶和门槛上出着长气。尤其是做爹的,满脸通红、秃顶冒汗,一看就知道灌了不少酒。瞅着江一贞、郑文淑和贾玲、褚兰走进屋子,这两口子心里立地发起虚来。他们虽不喜欢江一贞,但对她却有着说不出的畏惧。只是为着面子,方硬撑着直视对方,那意思是自家的事不用你管。

    江一贞早就把脸拉下了。她冷冷地看着这一对活宝,看得他们心里直发毛。

    郑文淑知道江一贞有话说,故此站在她身旁不吱声。

    果然,在那两口子经不住威严目光的逼视,低下了先还兀自昂着的脑袋之后,江一贞发话了:“兴菊呢?”

    “跑了。”兴菊爹本不想回答,但他抗拒不了江一贞威严的喝问。

    “跑哪去了?”江一贞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这谁知道?”兴菊爹这会真的有气无力了。江一贞的问话虽然简单,却戳到了他最虚弱的地方。表面上,他对女儿很不待见,实际上却看得相当重。他知道女儿又勤快又有孝心,不是她后妈生的报应崽比得了的。要说自己老了以后,真能指望的还只有她。只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么漂亮能干的女儿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条件好的男青年不交往,偏偏要等候一个劳改犯,她到底图什么呀?在他看来,这样做,不独她毫无前途,单是自己时时被单位上那些知情者讽刺挖苦,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就够窝火的了。

    “要我说,你们还是快去找找吧,”看着兴菊爹这两口子还僵持在那里,郑文淑开口了,“你家兴菊性子烈,你们这样对她,她会想不开的。”

    可不?听着这话,兴菊爹有点慌了: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女儿由于被他当着众人扇了两个耳光,羞愤不过,竟跳了屋后的池塘,不是邻里黄福生碰巧路过,看见后下水捞起来,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还不快去找?”看着他那猥琐的样子,江一贞气不打一处来,“一大早就灌猫尿,灌疯了就拿女儿出气,德性!”

    “找、找,就找。”想到女儿刚才饮泣着冲出院子的情景,兴菊爹这会再也撑不住了。他抹了一把头上沁出的冷汗,佝偻着身子,向着屋后疾疾地走去。

    江一贞扭过头来,冷冷地逼视着兴菊后妈。

    看得出,兴菊后妈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她不敢与江一贞对视,嗫嚅一气后,亦挪动臃肿的身子,跟在兴菊爹后面走了出去。

    “唉——”,看着这两口子的丑陋行状,郑文淑不由得叹了口气,顺手扶起堂屋中翻倒在地上的杂物。

    “妈,你们来看。”不知什么时候,贾玲跑到了田家的后院中。

    闻听她的呼唤,江一贞、郑文淑和褚兰走了过去。

    “哎呀,怎么弄成了这样子?”看着后院乱七八糟的模样,郑文淑吃了一惊:前屋的白色后墙上被凿了两个大洞。依着戳在洞中间的檩条,一个人字棚被歪歪斜斜地搭建起来。由于棚子要落脚,后院的花木被铲掉了不少,没有被铲掉的亦被踩得东倒西歪,散落在其间的是纷乱的木屑和砖渣。

    “太不像话了!”江一贞不看则已,看后大为恼火了。这不仅是为着田家住的房子是衙后街中数得着的老房子,而且为着这房子是公家的,他们没有权力擅自动土。

    “乱搭乱建也就算了,偏他们还欺负兴菊姐,难道她不让他们这样做还有错?”有顷,贾玲在边上轻声说道。

    “你说人的差别为啥这么大?”听着女儿的话,又想起兴菊亲爹后妈适才那连滚带爬的行状,江一贞朝着郑文淑发起了感慨,“你们家岑校长也是继父,可对慧敏却好得没得说,怎么这个婆娘就这么心狠,隔三差五要挑唆丈夫打骂前妻的女儿!”

    “为啥?没读书,不懂道理呗,”听着母亲的问话,贾玲回答道,“都像岑叔叔那样,这衙后街肯定家家和睦、户户平安。”

    “哟,丫头你这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噢。”听到这话,江一贞甚觉有理了。她转过身来对着郑文淑说道:“看来,这学还是得上,不能说兴菊的情人出了事其他人就都会招祸。”

    “可不。”听着江一贞这样说,郑文淑表示赞成。适才听到江一贞对上大学的疑问,她的心里亦泛起了些许涟漪,但思忖一会后,最终还是坚定了以往的观念。她觉得,丈夫坚持让孩子多读点书的主张是对的,因为人还是多点知识好。不讲别的,当年自己就是因为在贫民夜校念了二年书,识得几个字,时下才能在街办棕索厂做点事,相帮着老岑养家。

    “只是——”就在江一贞和郑文淑认为贾玲说得有道理的时候,褚兰却在旁边迸出了一句半截话。

    “只是什么?”江一贞回看了她一眼,问道。

    “只是这事兴菊姐也有责任,不能全怪她爸,”褚兰踌躇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无故挨打,兴菊自己还有责任?”听着这话,江一贞有点奇怪了,“兰子,你没有搞错吧?”

    “姨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褚兰看了江一贞一眼,说道:“要我说,兴菊姐的责任,就在于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不顾了!”

    “丫头,怎么说话啦?”听到褚兰这样说,江一贞更是惊讶了,“你和玲玲不常说爱情应当是坚贞的吗?兴菊对爱情难道不应该坚贞?”

    “她对爱情是坚贞,可却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褚兰直视着江一贞,“明明知道对方是个罪犯,却还要等他,这不是阶级立场不稳吗?至少是犯糊涂。当然,她爸也不该这样对她,应该说服教育。”停了停,又说:“尤其是那个继母,挺招人讨厌的。”

    “你——”听褚兰这样说,江一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说她讲得不对?似乎也有点理;说她讲得对?可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郑文淑。

    怎么说呢?看到江一贞投过来的明显着是要听听自己看法的目光,又发现褚兰也有所探寻地望着自己,郑文淑很有点犹豫了。她其实是不太赞成褚兰的说法的,但又觉得无法反驳,而且这丫头是江一贞已逝胞妹的女儿,就是不同意她的意见也不能太直白,伤了她的面子。想来想去,便只能装聋作哑,似乎没有领悟江一贞的意思。只是,在脸上继续保持常有的微笑的时候,她心里却泛起了些许波澜。她早就发现,这褚兰不仅面相俊俏,脑袋也很活泛,在江一贞面前看似温顺,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以这种性格,日后不定会有令江一贞想不到的举动。当然,这是好是坏,就很难说了,而且到此刻,只怕抚养她已有五、六年的江一贞都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