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六章 日光下再见(三)

    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六章 日光下再见(三) (第2/3页)

望着窗外。

    令人费解的是,当飞奔的追兵看见通路尽头静静伫立的逃犯,他们都不自觉地刹住脚,失神地呆住半晌——也许人类之间确实存在这样微妙的纽带,也许碰巧飞过的仙子当真会撒下宁静与理解的花种,在那么一瞬,不共戴天的仇敌之间似乎也有了能融汇的情感……

    “抓住他!”

    但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总是短暂而肤浅,更多时候,我们都在互不会意中相互责骂、相互争斗——譬如现在。也许是平日里就古板刻薄、不谙风月的那个卫兵最先从秘境中脱出,带头高呼出这一句。其余人等跟着,像一丛草里的麻雀,挨个惊飞,呼叫着冲向葛岚。

    葛岚听到吆喝,偏过头,看见来势汹汹的追兵,也即收回神来,转身便跑。他跑得那么快,那么轻盈,好像阳光为他骸骨的空腔灌注了力量,又好像鲜活的空气在他背后生出羽翼——刚才缩短的距离霎时又拉到十步开外。

    左转!葛岚本能地选择了向上的梯道。追兵从下层而来——不长不短的逃亡路给他留下了模糊、虚幻、迷信的印象。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越狱早已惊动了监狱上下——而监狱上下,都有兵。

    气流从葛岚的耳边刮过,躁动而鲜活,不仅因为速度,也因为与人间越来越紧密的联系——他跑着,每一步踏下去,都为下一步泵足了动力,鲜甜的、流动着的空气灌进他的鼻腔,金红的霞光好似天神的霓裳,锥形的、就像是裙摆,从梯道上方的出口散开来。

    救赎!

    葛岚越爬越高,终于,他看见了,在楼梯的尽头,那一方用细长条石圈住的、小小的天空——不再是青灰色的砖墙,不再是昏暗的岩壁,而是氤氲着霞光的、流动着的天空。他的脚步停下来,但只停那么一刹那,随即飞也似的冲出门洞。

    啊,头顶青天,没有屋顶、无边无际——多么经典的画面,如果葛岚的铁窗岁月能再长一些、再痛苦和无望一些,他的解脱感一定更加强烈、更加持久。

    当然了,客观条件也让他无法持久——仰望天空总离不得脚踏实地。葛岚低下头,发现自己正身处城墙之上,下方是紧闭的城门,挡住那些错过了开放时间的渡桥客。

    龙桥静静地站立在霞光中,奔涌的浚河从他的脚底穿过,桥的另一端伸进升腾的雾里,仿佛那边的城墙上也站满了精兵强将,目光如炬,虎视眈眈地盯着对岸虎视眈眈的敌人——

    没错,桥头的城门楼上站满了精兵强将。对面怎么样不好说,葛岚这边,每四五个城垛就站了一个卫兵,南北排开,少说有二三十人。

    而葛岚冲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凸出去的平台,兀地挂在窄窄的城墙上,像是鸭脖子里卡了一块石头。平台上铺满了稻草,金黄、松软,近似圆形,如同安泰食牛鹰筑在巨像头顶的巢。

    一个穿着破布鞋的囚犯也许弄不出太大声响,但十多个披坚执锐、穷追不舍、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却叫人不得不侧目。

    哗啦——哗啦——,甲衣抖动着,十多个气喘吁吁的赭红色人形接连从梯道里挤出来;

    旁边一个守城卫兵注意到了,哗啦——哗啦——,跑过来查看;

    又一个卫兵注意到,哗啦——哗啦——,望见了前方穿着囚衣的逃犯;

    哗啦——哗啦——,半边城墙的赭红色妆点都被这阵骚动卷去,色彩流动起来,聚往一端。如同斜起浅浅的一盆染料,颜色从较高的一边溜走,露出光秃秃的盆底;又如同入冬的枫树,红叶飘零,只余下了无生机的青灰。

    葛岚被包围了——这是真实的包围,不是那种留一道关着的门或是草木丛生的悬崖、名曰“走投无路”实则“绝处逢生”的文学性包围——平台左右的窄道上都挤满了守卫,向下的楼梯也被刚冲出来的士兵堵住。葛岚惊恐地张望着,双脚不住地蹦跳着,随时准备弹射起跑。

    但他真的没有机会。

    士兵们缓慢地收紧包围,十步,九步,七步,葛岚无助地向后退,但事实上没有哪一方是后方——所以他一边后退,一边转着身,倘不这样做,他就要退到身后人的刀尖上——无助、可怜、束手就擒,葛岚像是过年的肥猪,看着全家人围着猪圈咽口水,不安地扑腾着。

    突然,他好像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就在脚下的稻草堆里!他轻轻地挪动右脚,用脚尖钩住那东西,估摸着是一长条形的物件。包围缩到了五步。

    “按住他!”

    葛岚把那东西向上一踢,闪电般出手接住,手握处是竹制的棍棒,顺着竹棍往末端看去,十多支热弯的竹片如扇形展开,中间用两根横条拉住——草耙,或许直接道出这两个字更便于理解。

    草耙长约五尺三寸,葛岚双手握住一端,起势便是一招横扫,像是从匪兵手里护庄稼的老农,惊得卫兵们后撤半步,撞在身后弟兄坚实的胸膛上。

    葛岚尝到了甜头,把手间的链子绕上竹竿,越发浮夸地挥舞几下手中那杆神兵,斜上握着耙柄,往敌人的脸上招呼——眼睛是最受不得怕的,跟前的人来不及格挡,只得跟被赶的羊似地乱步后退。

    正当葛岚要转头料理身后的敌人时,一只裹着赭红色皮革的手臂从右侧绕向他的脖子,眼看就要从后面将他勒住。葛岚警觉地向左一撤,右手虎口微松,左手用力将耙柄往后一送,正杵中身后那人的小腹——哐啷一声响,卫兵左手上的短刀落到地上,忙捂住肚子,架在葛岚项前的一只手也触电般缩回了去。

    葛岚乘胜追击,身子往后一腾,去握回草耙的尾端,正欲一个回马枪扫到身后,不想握到的不是银元粗细的竹竿,而是三四只男人秤砣大的拳头,两个大汉用力一拽,草耙硬是从葛岚手里滑出两三尺,双手眼看就要碰到耙头——亏了有铁链缠着,这柄救命的兵器才未脱手。

    葛岚夹紧手臂,反复摆动着身子,要将耙柄上的卫兵甩开,但同时草耙的威慑也被转移到了后部,眨眼间,跟前的敌人已经扑到他身上,一人扳住他的肩膀,一人捉住他的左手,要把它从耙子上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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