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十五章 山中不知处,飞龙折角还(三)

    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十五章 山中不知处,飞龙折角还(三) (第3/3页)

的胸前,“可这事跟铁伯没关系,他不该受罚。”老二在心里认定这是杀头的大罪,不过怕吓着妹妹,所以嘴上只说是“受罚”。

    “那你自己死去,反正官差不会空着手回衙门。”王轮儿轻蔑地抬抬下巴,甩开老二的手。

    “我们……”老二本想说路上截人之类的主意,这时后方的戏台又骚动起来,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原来是衙役拔刀出鞘,横在了木匠的脖子上。

    “大家好好想一想,吃鱼节送完天女过后,还有没有一项活动,要用到这东西的。”巡检大人从柱子的阴影里走出来,举起那颗折角断须的龙头。

    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巡检大人确实冤枉他们了——这其中的许多人,连“斩龙角”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二不知道这位老爷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将“赠鱼节”说成“吃鱼节”让他很不爽快。

    “你说这东西是你做的,那你一定知道,这东西是谁订的、是谁斩的、又是斩给那些人看的吧。”巡检大人见台下无人应答,便低下头,问那跪在地上的木匠。

    “不……不是……不是我做的,不是……不是……”刀架在木匠的脖子上,他都不敢摇头,只好一个劲地说不。

    “他说不是他,”巡检大人抬起头来,再次望向台下的人群,“不是他,那是谁呢?”

    巡检大人向台子边缘走出几步,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

    “诸位都不说话,是瞧不起鄙人吗?”他佯装愤怒,并不像真正愤怒的人那样、失去对喉咙的控制,“依我看,在场的诸位……”

    “都有嫌疑!”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锃!锃!锃!锃!台下的十多个衙役一齐拔刀出鞘。骚动霎时止住。

    “毕竟斩龙角不是在自家卧房唱戏,一个人不起劲的。”巡检大人笑笑,“再没有人站出来,就得劳烦大家,都去衙门走一趟了。”

    十多片白铁刀刃在日光下也寒意逼人。

    静穆的人群中,一个少年伸出手,想要拨开一条路。

    “你疯了吗,他不敢的。”王轮儿伸出手,拉住陈翦雪的肩膀。

    陈翦雪掸开他的手,继续往人群中挤去。他想,如果必须有一个人受罪,那这个人当然应该是自己。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不损一人的办法了。他多希望铁木匠不要被那一点点贪心蛊惑,也许这样,官差们便会一无所获地返回县衙,而自己,也能在风波过后全身而退。

    但现在没有办法,如果他不站出来,少说铁伯会死,更可能整个歇亭都要受牵连。不可以,不可以。

    陈翦雪离戏台越来越近了,巡检大人已经注意到这个少年,但他没有说话。

    整片山林的草木都在簌簌抖动着,那声响在这样的静穆中尤为明显。但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耳朵里只有心脏泵起血液的声音。

    咚!咚!咚!咚!远处传来战鼓声,空洞悠远、不似来自人间。

    光线变暗了,人们抬起头,无边的黑云正在迫近。

    马蹄声、战吼声、兵戈碰撞声。

    衙役们那十多把白铁大刀还举着,在这样的天色下黯淡了许多,人群忘记了它们的威胁,再度骚乱起来。

    巡检大人不再注视着台下的刁民,他抬起头,望向西面的林子。借着戏台的高度,他比下面的人们更先看到那周身缠绕着黑雾的铁骑、看到大地在他们的脚下呻吟。

    咚!咚!咚!咚!

    人们呆站着,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情形。

    “哥,那是什么?”裁冰的小手不自觉地攥住二哥的四根指头,一双写满疑惧的眼睛望着他。

    老二不再向着戏台慷慨就义了,更眼前的事让人们忘记了眼前的事。

    他把手放到妹妹的头上,双眼只是凝视着远方的异象,那里并没有答案。所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黑色的骑兵结成雁阵,只有他们手中的兵刃闪烁着常世的寒光。

    人们不认识这些黑色的怪物,但他们认识怪物手中的刀剑。

    “跑啊!”

    是王轮儿焦急地大喊一声,腾起他两百斤的身体,拉上一旁呆立着的陈翦雪。

    人群也被这一声喊惊醒过来,他们推搡着,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只有王轮儿拉着老二、老二拉着裁冰,三人最先从人群中挣出、没命地向东奔去。

    跑到东街口时,裁冰跑不动了,她扶着牌坊,呼呼地喘着气。

    王轮儿和老二围过来护住她,裁冰调整着呼吸,努力回复着体力。不经意间,她回头看了一眼。

    小鹿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手自己抬了起来、为了捂住嘴巴。

    另两人看见她受惊的脸庞,也跟着回过头去。

    黑色的骑兵在歇亭的街市上横冲直撞,一道银白色的影子在其中穿梭着。

    那是一位戴面纱的纤柔女子,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两对镂龙纹的银钗,白纱从她的头顶垂到马背上、一直裹住那白马的尾鬃。

    她侧骑在马上,一双包裹在银色胫甲中的玉腿并垂着,像是侧坐在船边的渔家少女;两把细长的弯刀随着马儿的奔跑而划动,那弧线如此顺滑,便如同少女将手伸进湖水里、任由水流从她的指间穿过,采起漂浮的荇菜。

    少女的眼中无悲亦无喜,只有些大好春光、都要虚掷在这采荇小舟上的慵懒烦闷,那是对邻家痴儿最天然的撩拨。

    白马又在歇亭的街市上兜转一圈,在最末处不可思议地一回转,直向东街口牌坊下的三人而来。

    陈翦雪原本望着这行云流水般的刀马律动看呆了,绝尘而来的白纱女子不带一丝杀气,但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让他挣脱了出来。

    裁冰还在望着那白纱女,像在欣赏一段舞蹈,好像她即将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超脱。

    老二抓紧妹妹的手,拉着她继续向东跑。裁冰回过神似的晃了下脑袋,双腿又有了力气。

    “还有王轮儿呢!”她回过头,看见那胖子还定在原地,垂涎着眼前的绝色。

    又长又细的弯刀划上他的脖子。

    裁冰在惊恐中张大了嘴,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白马已经来到她面前。

    那集天下优雅灵动的生灵冰嬉似地转出个圆角,侧骑的白纱女与兄妹俩背对着。

    只见她反弓起腰身,像在船上打了一天的荇菜、打着哈欠伸起懒腰的少女,右手微微曲着,那又细又长的弯刀便随白马奔驰而舞动起来。

    老二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前,护在怀里。

    那弯刀从他的右肋划到左肩胛,没有一滴血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