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她为他倾尽了眼泪

    65.她为他倾尽了眼泪 (第3/3页)

察觉般,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肃静良久,方听里面传来醇厚的声音:“进来吧。”

    周怀政蹑手蹑脚走入内殿,低垂着眼跪于地上,额上的汗珠滴入眼中,麻涩难忍。赵祯穿着明黄银丝绣五爪龙纹寝袍坐在帷幕后,临冬半搭着绸锦软被倚在他肩上,青丝遮了脸面,她低声撒娇道:“这么大晚上把人叫醒,太不懂规矩了,官家该好好训斥他才是,有事明日再处置也不迟。”

    赵祯浅笑一声,温言道:“周怀政可不是没有分寸的奴才,竟敢来扰驾,必然是事出紧急。你先睡吧,朕去去就来。”说着,边掀起帷幕往外走,边朝周怀政沉声道:“有事说来。”

    周怀政扰了官家春宵,又得罪了尚临冬,愈加战战兢兢,恭谨道:“粹和馆的张医女有事求见,此时正在庭中跪着。”

    一听粹和馆三字,赵祯隐约猜到是莫兰有事,连外衣也顾不得穿,大步往外殿走去。还是周怀政心细,往桁架上拿了件褙子,披在赵祯身上。

    苏文君被请至外殿,她惶恐跪于地上,见官家一身寝衣坐于主位,心中讶异。赵祯先道:“半夜求驾,可有何事?”

    苏文君叩首于地,道:“奴婢求见尚美人。”

    赵祯瞧了一眼周怀政,见他垂首立于旁侧,神色笃定,遂道:“尚美人安寝了,你跟朕说也是一样。”

    蕙馥苑为宠妃宫殿,椒涂四壁,地上又铺着寸许深的厚毛毯,虽更深露寒,却一点也不觉冷。有内侍点燃四周宫灯,照得殿中金碧辉煌。

    苏文君心思一转,颇有些犹豫,却还是原原本本将事情始末禀明了,又道:“奴婢仔细看过张医女的医女笔录,其诊断、药方均无过错。奴婢请求察看浅桦娘子尸身,死者已逝,不应扰恼,但事关张医女身家性命,奴婢不得不斗胆觐见。”

    赵祯听得不甚明了,疑惑道:“你说的张医女是……”

    周怀政这才往前跨了一步,低声道:“正是莫兰娘子。”赵祯幡然醒悟,全身血液翻滚着涌上心头,怒不可遏。

    他冷着脸道:“周怀政。”

    周怀政见赵祯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知道是怒极,更是谨言慎行,走上前跪下听命。赵祯面无颜色道:“你遣人去暴室将莫兰送回粹和馆,再宣御药院的林祥和过去诊治。”

    周怀政不敢怠慢,忙起身要去操办,却又听赵祯道:“慢着。”

    周怀政忙又跪了下去,赵祯凛冽道:“你亲自去办,务必妥帖。”周怀政恭谨应了,起身快步走出殿外,挥手召了几名内侍,紧赶慢赶的往暴室去。

    苏文君听见赵祯如此说,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跌坐于地上,竟无力直腰。

    赵祯沉吟片刻,扬声道:“来人。”

    因周怀政领着人去了,御前一时没了人,阎文应心想正是露脸之时,忙跨入殿中,道:“官家有何吩咐?”

    赵祯道:“你去慈元殿将皇后请来。”

    阎文应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瞧着这阵仗,只觉非比寻常,忙道:“奴才这就去请凤驾。”

    静姝孤枕难眠,正辗转反侧间,隐隐听闻殿外有喧闹声,更觉心烦,喝道:“谁在外面喧哗?”

    外屋值夜的宫人忙起身,往廊下打了手势,有宫人小跑过来道:“官家派人过来请皇后去蕙馥苑。”说话间,若离大娘子已穿戴整齐进了殿,站在帷幕前,躬着身,急切切道:“皇后,官家宣您到趟蕙馥苑。”

    静姝不敢怠慢,忙起身洗漱穿衣,来不及仔细装扮,就穿了家常耦合色长裙,外头罩了品蓝纹锦比甲,青丝斜斜绾于耳侧,压一枝海棠。

    月已西斜,清辉满地,蕙馥苑灯火辉煌,却寂静无声。

    静姝踏着露水而来,满脸倦色,赵祯心有不忍,亲自将她扶入座中,道:“你近日身体不好,只管歪着罢。”静姝听着此言,竟有寻常百姓家里那种夫妻间亲密体贴之感,心底一暖,浅笑道:“臣妾无碍。”

    此时尚临冬也已稍微穿戴了立于官家手侧,见到静姝进殿,虽百般不喜,但在官家跟前,哪敢造次,忙笑意盈盈的道安请福。

    静姝瞥了她一眼,不屑道:“坐吧。”

    苏文君跪得久了,小腿酥麻酸胀,似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啃噬,又不敢乱动,只好强自忍着。赵祯让苏文君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才道:“此事皇后怎么看?”

    静姝深知他是为了张莫兰,不惜在禁宫中掀起一阵惊涛波澜,瞧着他脸上假装的默然之色,心中隐隐发酸。她将那酸意深深藏于笑容之后,莞尔道:“若病人猝死都一味降罪于医者,而不好好寻找真正的缘故,岂不寒了天下医者之心?”

    赵祯听着,正合他意,颔首道:“皇后说得有理。”

    临冬原本以为赵祯知道自己杖打莫兰之后,必然会大怒。却不想,赵祯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淡漠的让她立于一侧伺候。见他神色如常,她才稍稍安心,以为他顶多冷落自己一段时日罢,就像去年她小产后,虽被杨美人夺宠,但不过几日,他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殿外有内侍回禀,赵祯心急如焚,面上却只微微皱了眉头。

    内侍并不进殿,只跪在廊下,大声道:“张医女已被抬回粹和馆,因被杖刑,又惹了风寒,高烧不退,此时还未转醒过来。”

    赵祯太阳穴上突突直跳,拳头往桌上狠狠捶下去,闷声一响,怒道:“什么叫还未转醒过来?去告诉林祥和,若是莫兰有个三长两短,朕摘了他的脑袋!”

    静姝从未见过赵祯如此失仪发怒,以前张莫兰小产时,杨美人被赐削发为尼,众多亲侍几乎全被杖死,宫中虽传得沸沸扬扬,只道官家当时是如何的震怒,如何的悲痛欲绝,连御前第一亲侍周怀政也被官家踢了几脚。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总觉是宫人们夸大其词。他在她面前极少发怒,永远一副淡漠温和的模样。如今见了,想起先前宫人间传闻,更觉毛骨悚然,心惊胆颤。

    赵祯那一拳,似击在了临冬心上,唬得她全身细细密密的透出薄汗来。她软软跪于地上,道:“官家,是臣妾错了,臣妾再不敢了。”

    赵祯任由她跪着,居高俯视着她,淡淡道:“你错在哪里了?”他的冷漠让临冬愈觉害怕,像是有什么压在了胸口上,连呼吸也不敢喘出气来。

    她唇角颤抖道:“臣妾与浅桦情深,她忽然暴毙,也没个先兆,臣妾伤心不已,一时被猪油膏子蒙了眼,才会不问缘由降罪于张医女,请官家恕罪,臣妾再不敢了。”说着,双眼含泪,仿若一眨眼就要落下来。

    赵祯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随即又轻描淡写道:“还有呢?”

    临冬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臣妾不知,请官家明示。”

    赵祯从位中坐起,行至临冬身侧,厉声道:“你身为美人,深知宫中规矩,却妄自菲薄,竟敢仗着帝宠,私自左右暴室惩处宫人,无视帝后和各局各司,若此风渐长,大宋还有何律例可言?”顿了顿,不顾临冬哭得泪水涓然,沉声道:“宣朕旨意,尚氏目无法纪,侍宠而娇,贬为采女,暂居于蕙馥苑。”说完,也不顾临冬哭闹,唤了内侍进殿,将她拖了出去。

    月华满地,秋寒料峭,庭中枯叶随风飘零,临冬跪坐于地,终于哭失了力气,抽抽搭搭的凝望着殿门,潮水般涌过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没。半个时辰前,她还倚在他的怀里,说着甜言蜜语,辗转温存。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一直都不肯信,他对自己是那么好,怎会无情?

    她喜欢海棠,他偷偷令司苑司培了各色品种置于蕙馥苑,只为博她一笑。她畏冷,他下令以椒泥涂壁,阖宫就她和皇后宫里有此圣宠。她芳诞时,他赐她父亲官位,给她家族荣光。她小产时,他不顾中秋应宿于慈元殿的规矩,陪着她度过悲凉的漫漫长夜,他可是那样注重规矩的人啊,竟也肯为她失了理智。

    她常常都在想,生在如此富贵恩宠之中,能遇如此良人,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天空是一汪暗沉的蓝色,月华垂落,星河渐渐黯淡。高台楼阁中隐有灯火,花枝疏影随风而漾。她如石墩般一动不动,泪水早已干枯,唯有湿痕满面。他无视她在庭中跪了两个时辰,秋风那样凛冽,她连厚衫也不及穿,只裹着一身轻纱水袖,因为他说喜欢她身姿轻盈的模样。

    甜言软语犹在耳侧,手心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却已是咫尺天涯。

    胸闷得让人窒息,仿佛马上就会死掉。忽想起小时,母亲哭时,总是捶打着胸口,用力嘶吼。她学着母亲的模样,一拳一拳砸在胸口之上,以为会好受些,却不想,悲戚之意反如蚀人骨肉般汹涌而至,将她一寸寸的吞灭,坠落无尽的痛苦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