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新网址:m.kudushu.org
    第十七章 (第1/3页)

    不能呆在养猪场了,再也不能呆了。这样会妨碍了老骆驼,会让老骆驼嫉恨的。可端方还不能离开。端方可不是一个糊涂的人,这个时候离开养猪场,难免要给人留下一个怕苦怕脏的坏印象,将来“政审”的时候会麻烦的。那就呆着吧。但端方再也不养猪了,他不想看它们,尤其是那些母猪。一看到它们端方就觉得它们都怀着孕,不是猪,是人。端方没有解释,总之,他不喂猪了。好在老骆驼倒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他和过去一样,把所有的活计都揽过去了,十头猪是喂,二十头猪也是喂,多跑几趟罢了。

    端方什么都不做,彻底闲下来了。开始的那几天还觉得讨了便宜,接下来闹心了。养猪场太寂寞了,实在是太寂寞了。端方有太多的空闲,太多的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发了。时间是个什么东西呢?它是谁发明的呢?那些无穷无尽的年、月、日,它们在围剿端方。时间是汪洋的大海,前面不是岸,回头也不是岸。这个汪洋的大海里没有水,它是空的。它比天空还要空,笼罩在你的头顶,却又是实实在在的那种空,需要你去填补它,用你的一生,用你的每一天去填补它。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为什么是二十四个小时,它太多余、太漫长了。这是谁弄的?是谁把它捣鼓出来的?真他妈的混账了。端方不需要那么多的时间,可时间就是在这里,在等着他,守候着他,纠缠着他,和他没完没了。除了睡觉,端方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吃饭、拉屎和撒尿了,和一头猪也差不多。顶多再放三四个屁。可放屁又不需要专门的时间。如此算下来,端方每天都有七八个小时的空余,难熬了。端方被时间“泡”松了,“泡”软了,几近窒息。端方失去了动作能力,失去了想像,失去了愿望。端方是被动的,在时间面前,他“被”活着。这是怎样的人生呢,端方嫌它长。端方突然就想起了混世魔王来了,端方承认,混世魔王了不起,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这么多年了,人家硬是靠着一把口琴把日子吹到了今天,一板三眼的,一天也没有耽搁。如果说,时间是一座山,那混世魔王只能是当代的愚公。惟一不同的是,他永远也感动不了上帝。

    做点什么呢?

    是啊,做点什么呢。端方伤脑筋了。他的手脚痒了,骨头缝里也痒了,做点什么呢?大白天的,端方一直躺在床上,终于躺不住了。那就到水里去吧。端方来到了河边,跳进了水里。他开始扎猛子。一个猛子扎到了河的对岸,一个猛子再扎到对岸的对岸。一个猛子扎到了对岸的对岸的对岸,再一个猛子扎到了对岸的对岸的对岸的对岸。这是一个游戏,因为无聊,有趣了。但归根结底还是无聊了。端方就在水中抚摸自己,他在替另外的一个人在抚摸自己。慢慢地,有感觉了,他在水中**了。这样的感觉很好,谁也不会发现的。端方放心了,胆子也大了,动作越来越投入,越来越放肆。他**得特别地好,充分,硬,是那种无聊的,没有结果的,却又是蛊惑人心的硬。硬是一个问题,诱人了,可以解决,却难以解决。你看着办。不过端方相信,这个问题最终一定会得到解决。一下不行两下,两下不行三下,三下不行四下。总之,可以的。端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把自己的手握成了一个动人的圈。细微的波浪从端方的身边荡漾出去了,向四周扩散。波浪越来越大,它狂放了。虽然有限,却是惊涛骇浪。惊涛骇浪反过来激励了端方。没有风。无风三尺浪。端方开始提速。速度是多么地迷人,在速度当中,端方心花怒放。是的,心花怒放。心花怒放不需要理由。心花怒放就是心花怒放的理由,心花怒放还是心花怒放的进程,它在时间的外面。时间不是爹,它是孙子。端方的身体一下子长满了羽毛,有了飞的迹象,有了飞的可能性。换句话说,有了死的迹象,有了死的可能性。死就死了吧,死就死了吧,死就死了吧!端方的手松开了,在水中,端方一下就射了出去。他找到了节奏。他被节奏抓住了。节奏推搡着他。他心甘情愿。他什么也没有射中,却射中了水。谢天谢地。它准确无误地把水射中了。端方再也没有想到他把一条河操了,其实也就是把大地给操了。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结果,出其不意。端方一个激灵,在打战,在打冷战。浑身的羽毛一下子脱落光了,只剩下鸡皮疙瘩。端方满身都是鸡皮疙瘩,却心满意足。他漂浮在水面上,笑了。这是他一生当中最了不起的业绩。

    可端方终于找到可以做的事情了。他找来了两块石头,借来了铁锤,钢凿,熬了几个通宵,做成了一副石担子。石头并不大,六十五斤一块,一副石担子也才一百三十来斤。轻是轻了点,总比没有的好。有了石担子端方的日子好打发了,他一天两练。早一次,晚一次。但主要的那一次还是在傍晚。一到了下午,端方来精神了,光着背脊,虎虎上阵。毕竟在中堡镇练过两年,端方并不蛮干。他把所要训练的内容分成了若干组,每一组都有不同的动作,推、拉、提、举、蹲,安排得很科学了。比起养猪来,练石担子不知道要多费多大的劲,可是,端方舍得在石担子上花力气。锻炼和干活的感觉不一样的,干活的累是抽筋扒皮的累,很耗人了,不容易恢复;锻炼则不同,累归累,却累得舒坦,有种说不出的通畅,练完了,冲个澡,喝点水,马上就能够恢复过来,反而加倍的轻松。老骆驼看在眼里,很生气,可以说动了肝火了,晚上再也不和端方说一句话。你端方怕苦,怕累,怕脏,无所谓,有我老菜子给你顶着。可你把喂猪的力气省下来干了什么呢?玩石头。你什么意思?作践人了嘛。那么大的石头也是玩的?玩也就玩了,你举上丢又放下来,放下来又举上去,这算是哪一出?折腾。端方你这是瞎折腾。你是怕饭在肚子里变不成屎了。

    端方的石担子很快吸引了一群人,一拨又一拨的。他们在放工的路上顺道来到了养猪场,直接走到端方的石担子面前,想试试。可哪里举得动呢。举石担子表面上考验的是力气,其实也不完全是,它讲究技巧,还有协调性。就说提杠这个动作吧,你得蹲下去,把重心降下来,同时迅速地翻手腕,这才能够成功。王家庄的人哪里懂这些,提杠的时候不仅不知道下蹲,还一个劲地踮脚尖,这一来身体的重心比石担子还要高,你八辈子也提不上来。

    这一天的下午来看热闹的人多了,他们一个一个试过了,没有一个成功。大伙儿起哄了,把端方请了出来。端方有了炫耀的心思,心里想,那就玩给大伙儿看看吧。端方收拾好烟锅,脱掉上衣,简单地运动了一下关节,并没有走到石担子的跟前去,而是返回到茅棚,把两块刚刚凿好的石头取了出来了。小一些,一边又加了一个。现在的分量不轻了,桑木的杠子都弯了,不一定吃得消。不过端方到底有经验,开把握得特别地宽,这一来没问题了。很稳。握在手里相当霸实。端方喊了一声,发力,提上去了,吸了一口气,举上去了。脸憋得又紫又红。

    对于练过两年石担子的小伙子来说,把这样的石担子举过头顶,其实蛮平常的。可在王家庄,事情大了。端方的力气实在是大得惊人。大伙儿都看见的。还有一点也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端方的肌肉。端方毕竟有底子,在端方发力的时候,每一块肌肉都十分清晰地呈现出来了,起承转合的关系交代得清清楚楚。那些肌肉不像是长在端方的身上,相反,是有人用铆钉铆了上去。一块一块地鼓在那儿,平白无故地就具有了侵略性。

    端方的这一举在当天的晚上就轰动了王家庄。端方显然是不知情的,可王家庄谈论的却全是端方。到了今天大伙儿才知道,这么些日子端方全是装出来的,他有一身的“功夫”。在中堡镇学的。传说在层层加码,人们说,端方“一巴掌”就能把砖头劈开了。人们说,端方养猪是假的,其实在偷偷地练习“功夫”。人们说,端方练功的时候浑身都发光,紫色的,蚊子都靠不了身,离端方大老远的就一头栽下来了。人们说,端方练完了功四周全是蚊子和飞蛾的尸体,尸体落在地上,正好画了一个大圆圈,端方就站在圆圈的中央——他的功夫就叫做“蚊子功”。王家庄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人们喜欢受到惊吓,同时把更大的惊吓转送给别人,最终,无限风光在险峰。一句话,王家庄的人不把自己吓死就绝不会罢休。谁都知道自己在添油加醋,但这个“油”和这个“醋”不加进去心里头就不痛快,嘴巴就更不痛快。痛快才是最后的真实。一件事情的可信程度不是别的,它取决于嘴巴的痛快程度。

    端方还躺在养猪场的茅棚里睡懒觉,佩全的贴身兄弟,大路、国乐和红旗,他们突然来到养猪场了。这个举动特别了。他们同时还带来了七八个贴身的兄弟,一来到养猪场他们就拿起了粪耙子,把每一个猪圈都打扫了一遍。端方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从床上爬起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端方来到猪圈的门口,大路、国乐和红旗全部停止了手脚,表情十分地严峻,一起望着端方。端方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猪圈里的人一起跨出了猪圈,每个人的手上都操着家伙。他们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特别地怪异,向端方包围了过来。

    端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好在端方冷静,一边机警地瞄着他们,一边迅速地思忖。想来想去,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并没有招惹他们。这是干什么呢?佩全呢,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呢?刚想说些什么,大路已经把香烟掏出来了,是纸烟。当着端方的面,大路把香烟拆开来,抽出一根,递给了端方。大路的举动意思很明显了,他这包香烟是专门为端方买的。由于紧张,端方多疑了,别再是声东击西吧,自己刚低下头来点烟,背后头上来就是一闷棍。这根香烟是不能接的。端方紧紧地盯着他们,虎视眈眈的,连余光都用上了。端方的镇定在这个时候彻底体现出来了,他伸出手,把大路的胳膊拨开了,控制住自己,没有跑。他从包围丛中走了出来,直接向着茅草棚走去。端方其实是逃跑了,只是不失镇定罢了。可是,端方的镇定在大路和国乐的这一头就不再是镇定,是藐视与傲慢。显然,端方不理睬他们了。端方在前面走,一队人马就操着家伙在后面跟,端方的心在狂跳,已经起毛了。但一到了茅棚的门口,端方悬着的心放下了。茅棚的土基墙上靠着一根扁担。只要有这根扁担在,端方就踏实了。这帮狗娘养的要是敢动手,端方一定叫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都开花。端方是下得了这个手的。端方来到扁担的旁边,停住了。一只手十分随意地扶在了扁担上。大路的手上一直拿着香烟,脸上的表情尴尬了。他再一次把香烟递到端方的面前。这一回端方接过来,说话的口气也不客气了。端方说:“大路,怎么回事?”大路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这么说着话红旗已经划上了火柴,送到了端方的面前。端方的身后是墙,手里扶着扁担,不用担心了。端方点上火。点火的时候端方眼里的余光在不停地扫描,就看见大路他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对大路他们来说,只要端方肯点上这根烟,算是有了脸面了。端方说:“怎么我一个人抽?大家都点上。”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他们纷纷丢下手里的家伙,点烟。利用他们点烟的工夫,端方看出来了,他们不是来惹事的。不像。可他们究竟演的是那一出呢?端方一时也摸不着头绪。端方试探着说了一句:“佩全呢?怎么没见佩全?”大路他们都没有说话,很严肃。端方越发摸不着头绪了。端方笑笑,在大路的肩膀上很重地拍两下,又笑笑,说:“叫他来玩!”

    气氛再一次友好起来,可总还是有点不对。双方都还没有真正见到对方的底,所以,脸上的客气依然是以预防为主的。最轻松的只有红旗了。投靠端方他不会吃亏,这个他有底。再怎么说,端方差一点做了他的妹夫,端方亏待不了他。红旗很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对着端方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笑。他其实是要让别人看出来,他和端方的关系不一般。红旗对端方现在已经是五体投地了,是真心的崇拜。别的不说,就说刚才大路给端方敬烟,端方爱搭理不搭理的,多牛!只有端方才能够这样。佩全差远了,他这个人就知道抽别人的耳光,大伙儿怕他,可远远说不上爱戴。端方不同,端方有大人物的风采,举手投足里头全是大人物的气派,镇得住。学不来的。端方不怒自威。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有这样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m.kudush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