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回:渡水歇马归,共和笏剑曲

    第一一二回:渡水歇马归,共和笏剑曲 (第2/3页)

又用葫芦装起来,再才能饮。还有,你想想,没有路,粮食到不了酒肆,没有缸,粮食变不成美酒,没有铁勺,美酒入不了葫芦,没有葫芦,你我用手捧着喝么?所以,我们今日能在此共饮,当感谢农夫、商贾、掌柜、伙计、制缸泥匠、打勺子的铁匠、开路的工人,甚至运输粮食和美酒的牛、马、驴等!”

    唐海大惊,拱手道:“大哥高见,小弟佩服,人虽贵为万物之灵,却时时刻刻离不开天下万物。”

    那大汉又道:“你又错了,人非万物之灵。”

    唐海道:“人为万物之灵,早有先贤做了定论,大哥有疑问么!”

    大汉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人,为,伪也。”

    唐海奇道:“莫非大哥又有新解?”

    那大汉笑着将酒复递给唐海,唐海又喝了几小口,怔怔地看着那大汉。

    大汉不答反问:“你且说来,你何以断定人为万物之灵。”

    唐海道:“万物之中,惟人能思,能言;惟人明孝,知礼;惟人达情,有义;惟人通艺,善术。人能上山擒虎狼,下海网鱼鳖,仰身空射雄鹰,掘地捕地龙。人能种百谷以充饥,制桑麻以御寒,采百草以医病,养百兽以驱驰。如此这般,尚不能证人为万物之灵乎?”

    大汉笑道:“古人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须知蚁有蚁群,蜂有蜂王,羊有头羊,狼有狼首,至于那草原雄狮,长空飞雁,沙滩海蟹,山沟野蛇,他们各有各的王国,皆有自己的尊卑贵贱,他们建宫殿,筑巢穴,共进退,齐翱翔,俨然就是一邦一国,若不能言语,不知礼仪,不通情义,不懂技艺,能为之乎?至于人食万物,须知人亦为万物所食,人可以斗天地,战狮虎,躯狼豹,屠牛羊,似乎无所不能,但人斗不过生老病死,逃不掉离合悲欢。人欲食鱼,用莽草毒之,水中之鱼自认为得病而亡,怎知是渔夫下的药?同理,人之病故,焉知不是被他物毒杀?有物喜食人肝,人即得肝病;喜食人肺,即得肺疾;喜食人心,即感心痛;喜食人头,即觉头晕,及人死后,尸身分解,为万物所食,最后仅剩累累白骨。英雄只见人食万物,何不见人也为万物所食?”

    唐海大惊失色,起而拜道:“大哥通彻天地,善解物理,真神人也。”

    那大汉从唐海手中抢过葫芦,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底朝天,呵呵笑道:“我这点儿学问哪敢称什么神人!”说完,起身就走,道:“这壶酒喝完了,你我缘分也该尽了。”

    大汉头重脚轻,走起路来趔趔趄趄,看来是喝多了,唐海喊道:“大哥小心,切莫摔伤。”那大汉只顾摇摇晃晃地走去,并不答应。唐海焦虑他的安全,赶紧追过去扶着,大汉道:“扶我作甚?”唐海道:“大哥已醉,容唐海送下山去,不然路途摔倒,伤了身子可不好。”大汉道:“身子又不是我的,伤就伤呗。”唐海道:“大哥说笑了,身体发肤受自父母,岂能随意弄伤。”

    那大汉停住脚步,斜眼觑着唐海,冷笑道:“天下人都道你是英雄,你是什么英雄,为何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唐海道:“怎么,我又错了?”

    大汉道:“错了。”

    唐海道:“这次又错在哪里?”

    大汉道:“但凡人出生时,身体莫过于五斤八斤的,数十年后,吃五谷几百石,喝山泉几千桶,吞牛羊猪狗、鸡鸭鱼虾数以万计,又吸天地灵气无数,方成今日之身躯,”大汉用手指着唐海的头,缓慢向下移至脚尖,笑道:“你这躯体,上下一百五十斤,全乃油盐米醋之合体,尽是猪狗鸡鸭之残尸,那一块肉是你自己的?哈哈哈哈……”

    大汉扬长而去,高唱《无常歌》道:

    无常何其恨,勾我残躯,收我富贵,更销我千古功名。

    天道浮云也,今朝繁华,明朝烟花,总漂在海角天涯。

    唐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浑浑噩噩,呆若木鸡。

    4

    此时天色渐黑,紫和寺外许多流民均已或卧或坐地睡了,大家都在等待着明日辰时的到来,期待紫和娘娘显灵将满清恶人送至众人面前。亲人们惨遭清军杀害,这数月来,父死母亡之仇,兄殒弟丧之恨,妻辱子屈之耻,东逃西奔之怨都聚集在一起,就等着明日辰时狠狠地发泄了。

    唐海许久才回过神来,正想下山去,忽举头一看,见天色暗淡,心想反正天黑了,我也在这儿休憩一晚,明日一早启程,遂也靠着树,迷迷糊糊地睡了。

    越日清晨,唐海被闹哄哄地嘈杂声吵醒,睁眼一看,但见紫和寺外人山人海,少说也有四五百之多,大家都瞪大眼睛望着紫和寺紧闭的大门吵闹不停。

    有人拿着剪刀喊道:“清军攻下济南时,我娘被满清强盗剁了五个手指,活活地痛死了,我也要剪下他的五个手指!”

    有人拿着尖木棍忿忿言道:“沧州城破时,我爹被清军乱箭射死,我要用这木棍刺他一百个窟窿。”

    有人拿着利刃骂道:“满清恶魔来了邢州,奸杀吾妻吾妹,吾今日定将他千刀万剐。”

    有人拿着短刀哭道:“我全家逃出扬州城外,一双儿女仅仅七八岁,被清军追上丢进河里去了,今日非得将他心肝挖出来,看看他们的心肝为什么这么黑!”

    有人拿着铁叉狠狠言道:“我兄弟姐妹五个,就我一人逃出武昌城,今日既擒恶人,我须叉他几块肉吃。”

    ……

    唐海听了,既悲国之不幸,戚戚然心疼如绞,又哀民之多愚,恸恸乎怆然涕下。心下暗想,菩萨神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这帮人竟然也信,明明是个诓人的闹剧,他们却为之发狂,唉!我华夏百姓愚昧至此,怎不受外族屠戮?

    唐海见流民蒙昧,不禁失望之极,摇摇头转身就走,走了百来步远,忽然身后传来狂热的呼喊声,有人道:“看,紫和娘娘显灵了,满清恶人出来了……”唐海回首,只见只紫和寺大门徐徐开启,里面走出一人,头戴菊花尖顶纱帽,颈挂蓝布护肩批领,身着绣彪长袍褂服,脚穿高筒貂皮马靴,一副正统满清旗人装饰。

    唐海大吃一惊,怪哉,紫和娘娘真的显灵了?

    那满清旗人走出寺外,手脚上未有一丝一线绑缚,但见他步履从容,脸露微笑,似乎不像是被紫和娘娘擒获而来。尽管大家对满清旗人恨之入骨,但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相反,他一步步往前走,大家反而一步步往后退,似有畏惧之意。

    唐海大惑,远远地站着,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满清旗人站定不动,忽高声道:“我乃大金国满清奸细,阴潜中原,名为行医,实乃刺探军情地形。十余年来,中原百姓受我蒙骗,呼我金善人,而我却将长江沿岸各处明朝官军、李自成张献忠农民军军情和山川地理暗中通报给满清朝廷,今日清军入关,屠戮汉民,我罪不容诛。昨天夜宿紫和山下,为紫和娘娘所擒,诸君国仇家恨可一齐发泄,我虽死,绝无半句怨言。”

    众人听了,个个愤怒,一齐冲上去,打脸的打脸,扯发的扯发,剥衣的剥衣,有用刀割肉的,有用棍戳脸的,有用手抓面的……

    金善人?唐海大惊失色,见数百人围着金善人发泄仇恨,慌忙跑过去,边跑边喊:“不要,不要呀……”

    金善人双手张开,粉丝不动,任凭愤怒的流民千刀万剐,他只是咬紧牙关,双眼紧闭,不支半点儿声音……

    流民们满腔怒火,一朝爆发,势不可挡,有的割肉放在嘴里狠嚼,有的扯下皮毛丢在地下用力踩,有的用石头敲下牙齿乱扔,有的用荆条猛抽腹背,片刻功夫,好端端地一个人就变得血肉模糊了。

    唐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金善人面前,见他满身污血,手臂、前胸、腿上被生生地割去许多块肉,唐海喊道:“金善人,你这是何苦?”

    金善人睁眼,识得是天下第一寇盗跖,踹着粗气道:“我见明廷昏庸,百姓苦不堪言,立志救之,天真的想如果改朝换代,让我大清国入主中原,福泽天下,百姓即可解脱水火之灾,可谁曾料,清军入关,中原百姓尽成鱼肉,此皆我之罪也,今日能被千刀万剐以解百姓心中之恨,我之愿也。”

    唐海复欲再言,一流民上前揪起金善人的耳朵一刀割下,悲呼道:“爹,娘,儿为你们报仇了……”又有人要挖眼睛,唐海慌忙拉住,几近疯狂地呐喊:“不可,此人至善杀不得……”怎料众怒难犯,唐海非但阻拦不了,反被人群挤出十数步外。

    唐海心急火燎,边哭边喊,眼睁睁地看着金善人遭受折磨。

    大家拿着刀活生生地在金善人身上挖洞割肉,未过多久,好端端地一个人就被分解成肉块,仅剩一摊红血和散落一地的肝肺心肠、皮发骨肉,现场惨不忍睹。

    流民们报了仇,泄了恨,个个心满意足地走了,独唐海一人热泪盈眶地留在紫和寺外。

    到了晌午,唐海止住泪,朝着那一堆残骸拜了三拜,在寺外树林里用手爬了个坑,将残骸一块一块地捡起放在坑里埋好,立了石碑,用小黄石在碑上写了“至仁至善,天鉴日昭”八字,而后复拜,悲声戚戚,热泪滚滚。

    “阿弥陀佛!有天下第一寇亲手立碑作记,金善人可以瞑目了。”

    唐海大惊,人都走光了,这是谁在说话?猛回头,见一道姑立于寺门口,双手合掌。

    “仙姑怎识得唐海?”

    “天下第一寇盗跖之名在贫道心中刻骨铭心,如何不识?”

    唐海大奇,一边擦泪一边起身走了过去,近前细看,觉得道姑似曾相识,可就想不起来是谁。

    那道姑转身进去,径到佛堂紫和娘娘神像边坐下,闭了双眼,专注打坐。

    唐海跟进去道:“紫和寺乃佛家禅院,仙姑属道,应在三清道观清修才是,为何在此坐禅。”

    道姑道:“世间万物皆是道,天下何处无阴阳?”

    唐海道:“以仙姑之意,佛也是道?”

    道姑道:“岂止佛!”

    唐海奇问:“难道?”

    道姑道:“佛亦道,道亦佛。道无处不在,万物有道,山有山道,水有水道,鸟有鸟道,人有人道,至于虎狼牛羊树木花草俱有其道,万物循道而生,而长,而死,人亦然。”

    唐海再才注意到,紫和娘娘神像两侧各有一联,文意乃佛乃道,联曰:

    天道无常常常在

    六道轮回回回是

    唐海大惑,沉吟须臾,道:“道祖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唐海一生,谨记三宝,破邪立正不可谓不慈,粗茶淡饭不可谓不俭,隐名埋姓正是不敢为天下先,今日落魄至此,敢问仙姑是何缘故?”

    道姑道:“生亦道,杀亦道。活亦道,死亦道。善亦道,恶亦道。无有生,便无有杀。无有活,便无有死。无有善,便无有恶。英雄当年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是道,今日兄弟死伤殆尽,姐妹魂飞魄散,岂非无道?”

    唐海道:“怎讲?”

    道姑道:“天下本无善恶,一份善生,一份恶现,有多少善,便有多少恶,苟若你不行善,天下便也无恶。譬如,恶霸神谦做恶无数,他死后,他的女儿也行善无数,但愿,他们父女俩的一生善恶相抵,再无孽债留与来世。”

    唐海心头一震,细看那道姑,顿时大惊失色,眼前的女人不就是神谦的女儿神燕么?唐海做梦也想不到,神谦的女儿竟然做了道姑,而且与自己在紫和寺相遇。

    “仙姑想杀唐海报仇!”唐海道。

    神燕苦笑道:“天生天杀,道之理也。爹爹和哥哥作恶害人,是道;你杀了爹爹和哥哥为民除害,也是道。”

    “仙姑今日为父兄报仇,也是道。”

    神燕道:“道无始终,物有生死,顺其自然吧。”

    唐海拜道:“多谢仙姑。”

    5

    又走了半个月,唐海终于来到雄山脚下的岩寨村,见前面有一小溪,唐海渴极,跳入溪中猛喝,喝饱后举头四望,但见高垚巍峨,林木葱葱,山色空濛,流溪潺潺,飞鸟似在云端,石径恰如天梯。

    唐海洗了脸,理清发,徒步攀援而上。走了一会,又肚中饥甚,胡乱在地里拔了几个红薯和萝卜,用手抹掉泥土,一边登山一边吃,爬了两个时辰到了山顶。唐海四处搜寻,忽见远处有一木屋,赶紧踏步过去,果见屋外有一人正埋头清理犁耙上的泥土。

    “曹大人,”唐海从背后轻声呼道。

    曹印回头,见背后立有一人,手柱拐杖,衣衫褴褛,细看认得是自己的老冤家,不禁大吃一惊:“唐海?”

    “唐海志败,特来相聚,”唐海满脸的羞愧。

    “哈哈哈哈……”曹印开怀大笑,唐海的失败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未曾想他竟然这么快就上山来了。忽然,笑声戛然而止,曹印惊问道:“怎么,你一个人来?你的十七个兄弟呢?”

    一提起兄弟们,唐海潸然泪下,一字一句沉痛地念叨:“枭龙、金子剑里逝……段七、狼霸刀下殒……王风、王雨锤下毙……柳甲、秋光戈中卒……鲁奇、章船马踩死……林源、叶阳落水亡……阿拉太、斯仁斧劈肩……洪世安、唐喜枪戳身……最惨兄弟是山勇,万箭穿身……上黄泉……”

    唐海念着念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曹印大震,想不到唐海之惨,不亚于自己,本欲细问,又见他悲恸欲绝,只好劝慰道:“往事如烟,由他去吧。”

    唐海道:“众兄弟皆因我而亡,我岂忍独生!想那金善人,虽是番邦夷人,却也至仁至善,唐海之罪大他百倍,他且以身赎罪,我怎可‘由他去吧’。今日来雄山,为的是不失象山之约,既已拜见曹大人,我当剑加贱躯以赎前罪。”

    曹印道:“我与你象山斗志,各展宏图,谁料两败俱伤,你失兄弟姐妹,我丧老母爱徒,如今落魄如此,想起来真是笑煞世人了!也罢,也罢,我与你同死。”

    唐海道:“这一片茶林尚需人看守,曹大人当好好活下去才是。”

    曹印道:“茶林扎根深土,自有天地滋养,何须挂念。”

    唐海道:“也好,你我先前是仇敌,今朝同葬雄山,就让这辈子的爱恨恩仇一笔勾销吧。”

    曹印道:“好,好,雄山风景秀丽,葬身于此真乃大幸。”

    唐海道:“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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