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一倩
昏黄一倩 (第2/3页)
:“你知不知道,你曾祖父怎么死的?”
我略一回想:“受不了批斗死的吧。”
“哦?”
“你不知道?我曾祖父也是个守洋人。他那会儿守的是地主的田,一到晚上就抓着祖传的洋枪在田边蹲着。后来土改后他继续受雇守公田,洋枪太老了用不动,只好用两三担大米去找山里的土匪,换了把新枪。有了新枪守田,老枪就给忘了,不知道丢什么地儿去了。
“人民公社化那会儿,枪支弹药须全部上交给大队,不准私有。我曾祖父把新枪交了,老洋枪就惨了,到处找不着。镇上人人都知道他用过两把洋枪守田洋,交不出来,都当他是造反份子,直拎去拷打。到了**那会儿,他被批斗得可惨,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念头,听说他吞了耗子药,死不成。我爷爷说,他自个儿寻了根草绳子,打算到山沟里上吊,叫爷爷等鸡鸣三声后,到山里给他收尸。我爷爷哪里肯依,拼了命把他给劝下了。唉,那会儿的世道!
“后来外寮一个放牛的春哥从南洋过藩回来,听说了这事儿,才坦白当初是自己捡了那把老洋枪,偷偷到当铺当了钱,下南洋去了。哈!多可笑的事儿!我曾祖父挨了十多年的批斗拷打,硬是给他了活下来,等那春哥坦白还他清白的那天晚上,老爷子就死了。我听爷爷说,他临死前,嘴张着,想骂句粗话,骂到一半,就给倒下去了,满肚子陈仇怨气,都来不及吐干净。你说,可不可笑?”
素卿噤声了,她眼里灼灼的烛光似是给捻暗了。曾祖父灵照升起一裊森冷的檀烟,她看着那缕烟,唏嘘道:“千人千样苦,无人苦同般。这岂非一个惹人痛怜的故事?你怎么倒觉出可笑来?”
我一时愣怔,不知所答:“陈年旧事,跟一嘴巴子甘蔗渣沫似的,嚼之无味,弃了可惜,谁辨得苦甜?谁辨得真假?”屋外淅淅沥沥,似是小雨骤降。我重添了水,又一壶花茶温开。“说起来,我这曾祖父,倒也感叹过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过偿还一时的孽债。”
素卿听见这句话,眼里凋萎的三尺梅絮又纷飞起来:“哦?”
“他那柄老洋枪,可要过人命的!”我酌起茶来,且笑且谈,“一个女孩子,家财散尽,给坑卖到青楼去。路上逃了出来,逃进我曾祖父守的田里挖野菜,被我曾祖父一花眼给枪死了。当时他吓得不轻,卷一卷草席,就把人埋了,半句话都不敢对外声张。
“红馆子丢了个雏妓,许是作势找了一找,找不着,也就不当回事,竟然就这样给老爷子躲过去了。可怜了他后来饱受内心谴责,一直唾怪自己此般不幸,都是由了年轻时造下的那场罪孽!”
素卿站起来,她悠悠走到店门口。雨下得紧了,直打到梧桐叶上,一滴滴一声声,直教人发凉。
“说起这场罪孽,我的曾祖母,令有一番说辞。”
“嗯?”
她悠悠转过身来,眼底似蒙上了一层雨烟:“一个可怪而可笑的故事,倒有些聊斋诡意,你有兴趣听么?”又是我不及回应,她已絮絮讲起。“你曾祖父杀了人,他可如何心安?夜里,他正辗转难眠,忽而听见扣门声。他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被他误害的女子。她化作女鬼幽魂,来寻他来了!寻他作甚?索命?不,不是。她不愿投胎,又不甘作孤魂野鬼,只好来寻他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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