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百头蛟龙

    第二十章、百头蛟龙 (第3/3页)

下的情形不可接受。

    比起地牢的时候,百头蛟龙涨大了十倍,不慌不忙地飘在空中,躯干饱满有力,鳞甲晶莹透亮,硕大的蛟头恣意地摇晃。黄鵷围绕它盘旋飞舞,一面尖声高歌,一面向它倾泻怒火,“涅槃之火”烧穿了鳞甲,烧烂了蛟头,可是转眼之间,蛟血浇灭了火焰,烧伤的地方疯狂生长,恢复原状的蛟头悍然穿过烈火,凌空撕咬黄鵷,迫使鸟妖王远走高飞,发出无可奈何的悲鸣。

    每一颗蛟头都面对一个牡丹!花妖王分身数百,雪白的指尖吐出一缕缕白气,落在蛟龙头上,急速凝结成冰,眨眼间,整颗龙头都被裹入冰块,可是蛟龙脑袋一甩,立刻冰层破碎,它张开大嘴,露出青黑色的喉舌,喷出龙卷飓风,把迎面的牡丹吹成一团团花光流荡的薄雾,飘出老远,重新凝聚,可它一刻不停,继续冲上前来,跟着百头百身的怪物殊死搏斗。

    帝江变成一团大火,轰隆隆漫空游走,它从东边消失,又从西边出现,触手上下挥舞,缠住附近的蛟头,火焰顺着触手流淌过去,烧得百头皮开肉绽,蛟龙吃痛还击,帝江忽又收回触手、砰然消失,这么出出没没,来来去去,尽管不能给予敌人重创,可也闹得百头心浮气躁、暴吼如雷。

    方飞看来看去,也没看见狐青衣的影子,正感纳闷,忽见一颗蛟头僵硬不动,脖子出现一条裂缝,蛟血喷涌而出,仿佛一道暗青色的瀑布。紧跟着,蛟头离开脖子,骨碌碌滚落下来,仿佛陨石坠落,轰隆一下砸出深坑。

    人们齐声欢呼,可是叫到一半,忽又瞠目结舌——断头的地方青光闪动,忽又挣出一颗蛟头,青血淋漓,肉须蠕动,暴睁的龙眼喷薄凶光。

    无形的力量在百头蛟龙四周游走,不断斩落蛟头,甚至切断蛟身,可是旧头刚落,新头又出,新生的躯干如同抽条的树枝。

    百头被隐身的对手激怒,数百个蛟头齐声咆哮,更多的蛟头从躯干连接的地方钻了出来,后面拖着青郁郁、湿淋淋、粗长惊人的躯干,每断一颗蛟头,就有更多的蛟头滚瓜一样冲突出来,它们大摇大摆,叼起断头残躯,咀嚼吞咽下去,身躯随之膨胀,俨然无休无止。

    方飞看得目定口呆,终于明白百头蛟龙的可怕之处。这个远古怪物拥有无穷无尽的再生能力,想来古代的道者无法把它杀死,只有想尽办法把它困在湖底。

    山烂石一声狂吼,肉山似的身躯就地翻滚,变成一头巨大的黄熊,背上长出亮紫色的翅膀,纵身蹿起,落在百头身上,横冲直撞,狂撕乱咬。其他的道师、学生纷纷扬起毛笔,数不清的符咒飞向百头,迸发出五颜六色的闪光,老妖王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焰火,浑身遍体鳞伤,爆发一串愤怒的龙语:

    “渺小的家伙,你们知道我最痛恨什么?我最恨的就是道与妖的和解,道是道,妖是妖,我活着一天,道与妖就没有和平可言。黄鵷、牡丹、夔龙、圆不溜丢的家伙,哦,还有狐神蓬尾的子孙,别以为你隐身了我就看不见。你们身为妖怪,忘记了身份,舍弃了自尊,甘做道者的帮凶,冒犯你们的前辈。你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今天晚上,我要把你们统统摧毁。”

    伴随怒吼,数百颗蛟头疯狂地扭摆,力大无穷,神速惊人,黄熊被甩了下来,帝江被撞出老远,虚空中一声爆响,狐青衣翻着跟斗落到地上,他浑身湿透、口血长流,晃了晃身,忽又消失不见。

    蛟头吐出一阵阵飓风,吹得黄鵷无法近身、牡丹难以凝聚,铁锈色的云气随着飓风涌出蛟龙的大嘴,随着蛟身扭动,留在广袤夜空,凝聚不散,连绵不断,弯弯曲曲形同符文,环绕百头周围,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腐臭。

    “忘墟之咒!”人群中响起南楚月的惊叫,“天啦,它在书写忘墟之咒。”

    人群一阵骚动,继而陷入沉寂,所有人都流露出恐惧的神气——如果百头蛟龙完成了“忘墟之咒”,八非学宫将变成第二个忘墟。

    “攻击它的符字!”云炼霞一声高呼,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挥笔写符,攻击空中的铁锈色怪字。妖王们也掉转攻势,怪字饱受冲击,忽聚忽散,最终崩溃瓦解,可是数百个蛟头就像几百支巨大的符笔,笔势纵横,一刻不停,旧字刚刚消散,新字忽又成形,书写的速度超过众人的攻击,怪字重重叠叠、密密麻麻,渐渐布满虚空——这样下去,完成“忘墟之咒”只是早晚的事。

    “你发什么呆?”方飞正感沮丧,忽听有人在耳边说话,扭头一看,却是造化笔的圆脸,老笔妖气恼地望着他,“你干吗不去揍那个老爬虫?”

    “老爬虫?”方飞一愣,“你说百头蛟龙。”

    “对呀!”老笔妖说道,“再不动手就晚了。”

    “你干吗不去?”方飞没好气说道,“你不也是妖怪吗?”

    “我是画家,我的老本行是画画……”老笔妖絮絮叨叨,听得方飞火冒三丈:“你光会说,那么多人都打不过它,多我一个又有什么用?”

    “说的也对,”圆脸看了看远处,“真可惜,舞会还没开完呢!”

    “舞会?”方飞又是一愣,“什么舞会?”

    “幻月舞会啊,白痴!”造化笔翻个白眼,咻的一声飞走。老家伙见势不妙,打算溜之大吉。

    “幻月舞会还没完?”方飞灵机一动,猛地跳了起来,“老笔妖,等一下,我有事问你。”

    造化笔头也不回,方飞愣了愣,转眼四顾,忽然眼前一亮,冲到宁柔然身边热切地说:“宁道师。”

    宁柔然正发符咒,应声回过头来,方飞劈头就问:“幻月舞会还没结束吗?”女歌星瞪着他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吗?”

    “这很重要!”方飞咽一口唾沫,“关系学宫的存亡。”

    “是吗?”女歌星一呆一愣,“依照传统,月亮下山,舞会才会结束。”

    “舞会不结束,天籁树就不会休眠吗?”方飞语气急促。

    “应该是吧……”

    “幻月舞会可以选几次曲目?”

    “为了公平起见,只能选一次……”

    “不考虑公平,可以选择多次?”

    “这个……”宁柔然略显迟疑,“我也不太确定。”

    方飞心头一沉,又问:“宁道师,您有乐章符的符纸吗?”

    “当然。”宁柔然摸出符纸,刚要送上,忽又瞪着方飞说道,“你打什么主意?”

    “我要写一支乐曲。”方飞说道。

    “什么乐曲?”

    “神寂之曲!”方飞一把抢过符纸,向着天籁树舍命狂奔。

    很快望见巨树,树身通透,白光晶莹,细丝悠悠颤抖,树皮轻轻震动,微弱的乐声断断续续,尚未凋谢的飞花栖息在枝丫间,雪白晶莹,光亮夺目。方飞走近树身,花朵飒地飞了起来,围绕枝干悠然盘旋——正如方飞所料,天籁树没有休眠,只是少了些许精神。

    《神寂之曲》催眠万物,也催眠了天籁树自己,后被黄鵷唤醒,天籁树却失去了先前的兴致,它是富于灵性的神木,感受到了将来的浩劫,发出的音乐也充满了悲怆。

    方飞闭上眼睛,忽略身后的恶战,回忆那张古旧的符章。他用“神读”记下《神寂之曲》,铭刻心头、永志不忘,联系天籁树演奏过的音乐,方飞很快把握住了音符间的脉络,他睁开眼睛,抛出符纸,“搬运符”光芒闪过,符纸摊开,悬浮半空,方飞的精神贯注笔尖,刚要落笔,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别动,这个距离之内,我能炸掉你的头。”

    方飞僵硬地回过头,宁柔然脸色苍白,笔尖指定他的脑门:“你写什么?”

    “《神寂之曲》。”方飞老实回答。

    “这么说……”宁柔然瞪大双眼,胸口急剧起伏,“舞会上你选的《神寂之曲》?”

    方飞默然点头,宁柔然厉声说道:“你催眠了我们?”

    “对!”方飞轻声回答。

    “为什么那样做?”宁柔然的眼里透出狂怒。

    “我没有选择。”方飞看了看远处,“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宁柔然微微皱眉。

    “我要阻止百头蛟龙。”方飞直视女道师。

    “你?”宁柔然张口结舌,种种矛盾的信息让她心乱如麻,“怎么阻止?”

    “让天籁树再奏一遍《神寂之曲》,或许能让百头陷入永寂。”

    宁柔然愣了一下:“所以你在写乐章符?”

    “对!”方飞用力点头,“这是唯一的机会。”

    宁柔然感觉自己掉进了巨大的漩涡,她极力保持冷静,试图理清思绪,可是越想越乱,不由扬眉瞪眼:“我凭什么信你?你刚刚做了天宗我的帮凶,你害死了天皓白,你……”

    “天籁树下的少女。”方飞情急生智。

    “什么?”宁柔然莫名其妙,“你说这个干吗?”

    “热爱学宫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歌,您在这儿一定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

    宁柔然的眼神微微恍惚,过往的记忆冲破闸门,汹涌灌入她的脑海,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软弱地问:“那跟你什么关系?”

    “我也热爱这儿,”方飞环顾四周,“我要拯救学宫。”他毅然回头,挥舞毛笔。

    “住手!”宁柔然锐叫,“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请便!”方飞只顾写符,把后背完全交给对方。宁柔然轻轻一笔就能让他身首异处,可她笔尖发抖,心里矛盾极了,她有许多理由杀死方飞,但有一个理由让她无法下手——她热爱八非学宫,在这儿她遇到了最爱的人,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妙的感情,这是她灵魂的归宿,十多年来魂牵梦绕的地方。

    方飞说得对,《神寂之曲》是唯一的机会。

    宁柔然的毛笔垂了下来,目光落在乐章符上,音符笔力雄健、行云流水,大大超出她的意料。女道师沉默一下,忍不住提醒:“听之前的乐声,《神寂之曲》的要点在姑洗和林钟,这两个音调都属于商音,书写的时候要加倍用心……”

    方飞边听边写,一口气写完乐章,但觉元气空虚、浑身发软,他摘下符纸,回头说道:“谢谢!”

    “谢什么?”宁柔然心神恍惚。

    “谢您没有杀我。”方飞看一眼远处,百头蛟龙越升越高,躯体疯狂扭动,如同邪魔的触手相互纠缠,铁锈色的符咒围绕四周,密密麻麻,像是逐臭的苍蝇,忽聚忽散,互相联络,结成一张巨网,不断蓄积毁灭性的能量。

    “你知道吗?”宁柔然轻声说道,“不是所有的乐章符都能生效,也许天籁树根本不会奏响你的乐章。”

    “拜托您一件事,”方飞直视女道师,“如果乐章生效,请您让大家封闭听觉。”

    “办不到,”宁柔然沮丧地摇头,“人太多了。”

    “您可是大明星,”方飞走向天籁树,“您不能办到,就没人能办到。”

    走到树洞入口,方飞心头一凉,但见根须纠缠、无孔可入。天皓白打开树洞用了符咒,方飞想要入内,也必须使用同样的符咒,他盯着树根,吸一口气,心叫一声“隐书”,光芒应声闪现,白石版跳出手心,上面飞快地闪过一行符字,方飞一眼看过,挥笔念咒:“青灵灵元根破散……”

    青光闪过,根须蠕动,纷纷让出一条窄路。方飞挤了进去,来到投送符章的地方,望着幽黑的“树眼”,他的心里忽又生出疑虑,看一眼符纸上的音符,只觉别扭难看,没有一个字让人满意,然而事到如今,再也没有退路,方飞猛一咬牙,卷起符纸塞进小孔。

    柔和的力量传来,孔洞接受了乐章。方飞瘫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接下来的一刻,前所未有的漫长。

    忽然传来一串琴声,《神寂之曲》再一次奏响,乐曲依然美妙,令人神魂颠倒。方飞激灵一下,匆忙写出“失聪符”,彻底封闭了听觉。他身在天籁树的肺腑,不用耳朵,也能感受到灵木微妙的振动,仿佛坐在一艘船上,顺着音乐的洪流东飘西荡,过往的记忆从水底浮出,一幕一幕地出现在他的脑海——天湖地牢、鬼谷迷宫、雾林腾蛇,还有在学宫里发生的所有一切,好的,坏的,笨拙的,巧妙的,屈辱的,辉煌的……他通过苍灵地峡,回到了天试院;他看见了大鹏,经过了三劫门;回到红尘,车祸还没发生,父母还在人世,白色的越野车永远奔跑,还有各式各样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的样子模糊不清,像是一片缥缈起伏的云烟。

    经过一个轮回,一切回到了原点。

    “就叫他方飞吧,”龙夫人的面孔凑了上来,老妇人的眼里透出狂喜,“终有一天,他会飞起来的。”

    “她怎么在这儿?”方飞愣了一下,忽觉树身停止了震动,记忆戛然而止。方飞回到了现实,他怔忡一时,摇晃起身,昏沉沉地走出树洞,环顾四周,一切如旧,月亮已经沉没,太阳正在升起。

    百头蛟龙停止了扭动,僵硬地悬在半空,四周的符字烟消云散,蛟头一个接一个闭上双眼——它很不甘心,可又抵挡不住如潮的睡意。

    方飞望着老妖,呆柯柯走到天湖岸边,有人站在那儿翘首望天,有人躺在地上陷入休眠,还有人冲他高喊,可他一个字儿也无法听见。

    百头掉了下来,落入天湖的巨坑,大地剧烈震动,过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牡丹凝固不动,帝江倒地昏睡,狐青衣不知所踪,也许还在隐身,黄鵷展翅高飞,在天上惬意地盘旋——“凤凰之子”永不入眠。

    黄鵷扬起翎尾,忽向远处俯冲。方飞掉头望去,一个人伸出右手接住大鸟,明亮的双眸向他望来。

    “燕眉!”方飞的心又跳动起来,他走到女孩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无话可说。燕眉的目光充满忧伤,她沉默地看了方飞一会儿,转过眸子,望着别处。

    方飞随她望去,皇师利魁伟的身影从晨曦中涌现,身后的人们除了星官,宁柔然也赫然在列,她看见方飞,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燕眉说了两句什么,方飞怔怔地没有回应,女孩挥一下毛笔,声音汹涌而入,“失聪符”解除,方飞恢复了听觉。他看着燕眉,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皇师利,无视众人的怒斥和谩骂,取出金色圆球,递到白王面前:“这是‘象蛇元珠’,还有两颗被天宗我拿走了。”

    皇师利接过元珠,随手揣进兜里,直视方飞片刻,忽然开口说道:“逮捕他!”

    巫史走上前来,抓起方飞的双手,掏出一对银白色的镣铐,咔嚓锁住他的手腕,符锁上亮起火红的符字,灼热的痛苦让方飞脑子一清,他回过头,迷茫地看向四周,那儿有许多熟悉的面孔——简真、吕品、禹笑笑、天素、贝雨、贝露……每一张脸的神态都各不相同,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燕眉脸上,女孩抿着嘴唇,眼里滚动泪花。

    方飞心口刺痛,冲她笑了笑,转过身,走向学宫大门。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