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陈年借据

    第九十五回 陈年借据 (第3/3页)

跪在身前的舒莘说道:“起来说话吧。喏,今儿是吴大人升堂,有何冤屈便对吴大人说,他会秉公而断的。”又转身对方浩玲说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浩玲一家长住深山,与官府鲜有接触,特别是经过“啸聚山林”的指控后,更是对官府敬而远之,而且对“知府大人”尤为反感。此时这位知府大人主动邀自己“借一步说话”,心里老大不自在。初来乍到,两人又是萍水相逢,而且彼此身份悬殊,有何话说?当下委婉推辞道:“大人,您还是先办公事吧。吴大人的案问完了,这位大叔正要去知府衙门申诉呢。”

    众目睽睽之下碰了个“软钉子”,韩明有些尴尬。但见眼前这位公子不像凶恶之徒,对沈灵珊的担心放下了大半。一听事主未出县衙便要去知府衙门申诉,甚觉蹊跷,转身向吴维发问:“申诉?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是这样……”吴维请韩明到公堂一侧,将借据纠纷以及问案经过说了一遍。

    “吴大人,你糊涂啊。既然舒莘辩称与赵友德素不相识,你为何不详查?”韩明听完,不悦地说道

    “大人,卑职以为,舒莘此言不足采信。不然的话,赵友德手中的借据从何而来?”

    “难道就不能伪造?”

    吴维将公案上的两张借据呈给韩明,说道:“大人请看,这张是赵友德保存的借据,这张是舒莘适才所写,两个字迹完全一样。若是两人素不相识,赵友德又如何能够伪造出舒莘的笔迹?”

    韩明接过借据,仔细看了又看,最后还边看边踱起步来。忽然,韩明大步走到吴维跟前,“吴大人,这借据是伪造的。”

    “大人,您何以肯定它是伪造的?”吴维吃惊地问道。

    韩明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公案后坐下,朝堂下扫视了一番,这才问道:“谁是原告?”

    赵友德匍匐在地,答道:“回大人,草民赵友德。”

    韩明点点头,“嗯”了一声:“站起来回话。谁是被告?”

    “学生舒莘见过知府大人。”舒莘说罢就要下跪。

    按照例制,秀才见了七品知县,不用下跪行礼,但知府均为从四品或五品,那还是要跪的。

    韩明手一抬,说道:“免了,就站着回话吧。”

    韩明手举两张借据,不动声色地说道:“原、被告,你俩因借据而起纠纷,原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如其中有触犯大明律法之嫌,则另当别论。当然,如果你们主动说明情况,就算有违律法,本府可以既往不咎。故此,本府在后面的质证当中,希望你们能说实话,以免自误。你们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大人。”两人齐声答道。

    “好。赵友德,你说你与舒莘两家曾经是邻居,而舒莘则坚决否认。这事要查不难,只须找到其他邻居一问便知……”

    “大人,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除了草民和他,当年的邻居去世的去世、搬家的搬家,已经找不到人了。”赵友德急忙说道。

    “是吗?这么巧?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还有人在,任他搬往何处,官府自会找到他的。不过——”韩明笑了笑,说道:“些须小事,本府不想费此周折,权当你所说是实。”

    “谢大人。”赵友德鞠躬作礼。

    “大人,这全是子虚乌有的事,不能相信他。”舒莘急道。

    韩明不急不恼,温言说道:“夫子稍安勿躁。待本府问完话,许你申辩。”

    “还有,”韩明继续向赵友德说道:“这两张借据,字迹完全一样。本府对书法理解甚浅,但亦知字如其人的道理。试问,一个人历经三十余载,字迹怎能毫无变化?”见赵友德欲要申辩,摇手说道:“本府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确,这只不过是按常理揣度,如要硬说没有变化,本府亦无从反驳。因此,本府权当这张借据确为舒莘所写。”

    “谢大人。”赵友德开始有些得意了。

    “大……”

    “舒莘,难道忘记本府刚才说的话了?”韩明依然笑容可掬。

    “还有,”韩明又抖了抖借据,说道:“这借据所用之纸,虽然有些泛黄,但要查明它是三十年前所造还是最近所造,亦是不难。”

    赵友德一听,脸上现出一丝的不安,吴维亦是面现窘色。

    韩明假装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总之,这借据纠纷,可查疑点甚多,但要查实这些,需要时间。只要你如实回答后面三个问题,前面这些本府不再追究。你看如何?”

    “谢大人,草民一定如实回话。”赵友德下意识地擦了擦额上的汗迹。

    “好。第一个问题,你确定这张借据是天顺三年所写?”

    什么时候写的与借据真伪有何关系?赵友德心里嘀咕,堂下旁听的百姓也大惑不解。

    “回大人,确是天顺三年写的。”赵友德不知韩明问话的意思,但也不能否认借据上的日期,索性点头认定。

    韩明追问道:“为何如此肯定。”

    赵友德似乎早有准备,脱口说道:“回大人,草民记得很清楚,天顺三年五月至九月,湖广境内普遍大旱,粮食歉收,故此米价大涨,舒莘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向草民借钱的。”

    韩明点头首肯道:“不错,本府虽未亲历那场大旱,然武昌府府志确有明文记载,‘天顺三年,武昌各县均遭大旱,粮食歉收,饥民无数’。如此说来,你这是实话?”

    “草民句句是实,不敢欺骗大人。”赵友德似乎被韩明的肯定所鼓舞,毫不犹疑地答道。

    韩明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确定当时借给舒莘的是铜钱而非金银、宝钞?”

    此话一出,堂下听众窃私语,只听有人低声说道:“先前几个问题那么重要,他放着不查,现在却问这些鸡毛蒜皮的问题,看来这知府大人还是嫩了点。”

    方浩玲附和地向沈灵珊说道:“真是的,前面几个问题一查便知真假,偏偏被他放弃了,现在问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恐怕没用。”

    沈灵珊相信舅舅不会无的放矢,遂低声笑道:“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赵友德可不是这样想,他觉得韩明的问话大有玄机,但他无论如何猜不透借铜钱与借金银、宝钞有何不同?而借据上明明写着“借铜钱两贯”,若说不是铜钱更为不妥,于是硬着头皮答道:

    “回大人,是铜钱没错,草民亲手交给他的两贯钱。”话虽如此,却不知后果如何,赵友德的头上竟是冷汗涔涔。

    “大人,这事年代久远,赵友德他一个乡下人,年纪又大,许多事情只怕记得不清,若让他回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恐怕他乱说一通,于质证不利。”见赵友德有些招架不住,阎鹤沉不住气,赶紧为他解围。

    韩明刚才还是和颜悦色,一听此话,顿时满面乌云,峻声问道:“你是何人?未经本府允许,缘何薄唇轻言、扰乱公堂?”

    吴维在一旁赶快说道:“大人,他是敝县快班班头阎鹤。”

    韩明怒气未消,厉声斥道:“吴大人,贵县问案的时候,衙役都可随意插话?有这个规矩么?”

    一句话问得吴维面红耳赤,遂恼怒地向阎鹤一挥手,暴喝道:“还不与我滚!”

    方浩玲悄笑道:“这个知府与莫仁兴倒是大不一样,对百姓脸软心慈,对治下却严厉得很。”

    沈灵珊抿嘴一笑,没有做声。

    将阎鹤逐出公堂,韩明面色稍霁,又继续向赵友德说道:“赵友德,本府这两个问题,你是否如实回答,自己心里清楚。本府再问你一个问题,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免得后悔。”

    赵友德此时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当下咬牙答道:“大人,草民说的句句是实,恳请大人明察。”

    方浩玲疑惑地对沈灵珊说道:“这个知府大人问出什么来了?不会是诈他的吧?”

    沈灵珊虽然同样有疑惑,但她相信舅舅不会是虚张声势。

    “自洪武爷开始,本朝曾经几次禁用铜钱。赵友德,本府问你,朝廷最近一次恢复铜钱流通,是在哪一年?”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原来,朝廷为了推行大明宝钞,不仅停止铸造铜钱,还先后于洪武二十七年、正统十三年禁用铜钱交易,直到天顺四年才恢复铜钱流通,而铜钱的铸造迄今仍未恢复。

    韩明此前所问借据时间和所借是否铜钱,为的是敲钉转角,不让赵友德有辩解的理由。

    赵友德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原以为这个局设的毫无破绽,谁知百密一疏,竟忘记了朝廷曾经禁用过铜钱这档子事儿。仔细一想,天顺三年铜钱尚未解禁,那时如将铜钱外借,岂非违反朝廷禁令、触犯大明刑律?

    赵友德“噗通”一下跪在公堂,连声说道:“大人,我招,我全招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