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回 明月莫叫剑心凉

    第三百五十回 明月莫叫剑心凉 (第3/3页)

,对沈墨鱼说道:“那你可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爹......沈疏剑一手造成的......”沈墨鱼闻言身躯一震,如遭雷击,慌忙问道:“你说甚么?”金玄女望着他那副狼狈的模样,便觉已无遗憾:“当年他与金羽辟邪宫结怨,又觊觎我门中武功,盗窃无果后,竟编造谎言,四处散播《雪中遗卷》就藏在我宫中的谣言......致使各大派联手攻我金羽辟邪宫......才有了今日的我......如今我为了拿回《雪中遗卷》杀了他,又何尝不是报仇?”

    沈墨鱼眼神闪躲,不敢再看金玄女,脑中混乱一片,他不断的说服自己,不要相信金玄女的一面之词,这大有可能是她急于脱身编造出的谎言,为的便是欺骗自己,扰乱心神。可他不由得想起这一路行来,不少江湖前辈在他提起自己父亲之时的态度与反应,竟然开始相信金玄女所说的一切。

    “莫非你真以为他是甚么大侠......呵呵,不过是他的一场表演罢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声,比起我,好不到哪去......沈墨鱼,难道只有你的报仇才是伸张正义,而我,就是作恶多端么?”金玄女见沈墨鱼已然开始动摇,便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沈墨鱼却奋力摇头,松懈的右手又紧了紧手中宝剑,抵住金玄女的咽喉,怒斥道:“你休要再胡言乱语!你已然必死无疑,休要再动心思!”

    金玄女双目含泪,合上双眼,轻笑着说道:“我从来没想过逃......我甚至不后悔,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这个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任人驱使摆布,还沉浸其中,自以为是,可笑,可笑......”沈墨鱼见她临危不乱,到死还是一副慷慨从容的神情,不由得开始相信金玄女说的话。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安宁儿,你知道她未完成的心愿是甚么么?”金玄女扯着嘴角从容的问道。沈墨鱼停顿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甚么?”“她不过是想找到养育她长大成人后,又将她抛弃了的师父罢了。她到死都不明白,她最为敬爱的师父为何要抛下她不管不问。她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师父,便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是你的父亲,沈疏剑!”

    沈墨鱼闻听此言,有如晴天霹雳,惊的目瞪口呆,舌桥不下,手中松止剑蓦然落在脚边,惊推数步,无言以对。金玄女却苦笑着指着安宁儿的尸首说道:“这丫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了找到曾养育自己的师父不惜被卷入这场争夺《雪中遗卷》的腥风血雨之中,企图找到一点线索。确不知她那丧尽天良的师父,就是她的父亲。而那安宁儿,就是你那个自称大侠的爹,闯荡江湖在外胡搞,与别的女人生下的野种,你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沈墨鱼欲哭无泪,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与尊严也彻底崩塌,脚底一软,便仰天倒下,眼角毫无知觉的流下两行血泪,口中还在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切不是真的......”

    金玄女大限已至,扬起雪白的脖颈长啸一声,又苦笑着望着沈墨鱼,自言自语道:“沈墨鱼,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胜。江湖这场游戏,从来没有真正赢家......”说罢,金玄女身下竟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火莲花,将她包裹其间,沈墨鱼慌忙跳起身来,不知是害怕金玄女趁机逃走,还是想抓住她将事实真相问个清楚,不想那炽热的火莲花实在难以靠近。

    四人只得望着那金玄女摇曳的身影一点点的消散在跳动的火焰之中,凄厉苦涩的笑声,却还回荡在耳畔。金玄女并没有逃走,她的身躯随着那烈焰一点点化为灰烬,飘散在风中。

    金玄女已死,周围那些虚幻的花红柳绿,与那三座高楼的幻象也被撕破,消散殆尽。沈墨鱼这才回过神来,取出那颗安宁儿亲手交给他的七星回魂丹,掰成三小块,分别喂白星泪三人服下,四人相互搀扶着逃出了这片由金玄女亲手缔造,又终究破灭的海市蜃楼,恍然发现,周围竟是杳无人烟,一片荒芜。

    金莲绕凤楼在四人逃脱的一瞬间彻底崩塌,化为一片废墟,不复存在。四人这才放下心来,席地而坐,各自调息疗伤,直至夜幕降临。幸赖沈墨鱼深厚的内力与安宁儿留下的救命丹药,四人终究无有大碍,很快便恢复了精力,行动自如。

    岑昏,安宁儿,金玄女,以及过往的那些恩怨,皆已随着那金莲绕凤楼消逝在熊熊大火之中。沈墨鱼大仇已报,他当要履行诺言,回到氤氲山庄指掌门派。自然是不能再继续漂泊羁旅,浪迹江湖。而白星泪早有心意,回到安淮府,回到她爹身边。明觉也再没理由留下,该是回白马寺之时。至于那裴镜年,三人皆有去向,唯独她无处可去,便思忖着去承天府谋一份差事。

    四人各有道路,再难同行,只得就此分别。

    当夜,四人便露宿荒野,栖身一夜。遥望明月当空,该是分别之时,却无甚话说,显得气氛有些尴尬。沈墨鱼与白星泪相互依偎,抱膝而坐,这似乎是两个人的身子最为接近之时,以至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热。可两颗心却渐行渐远。

    “今后的路,你打算如何走?”

    “回家去。回到我爹身边去。”

    “不闯荡江湖了?”

    “不闯了,累了,看透了。”

    “为何?”

    “小时候,只当是江湖是天边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皎洁纯白,挂在心头,挥之不去。日夜想着,有朝一日能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做一个潇洒的女侠。那时,是何等的向往。可如今身在这江湖之中,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想逃,却再也逃不掉了。高处不胜寒。你说,那身在蟾宫中的嫦娥,是不是一边承受着世人羡慕的眼光,一边却独自忍受那琼楼玉宇的凄寒与孤寂?”

    “或许罢,只是这人间,只怕比那广寒宫还要凄冷三分。”

    “那你呢,你日后的路,又该如何走?”

    “我没有家,自然继续走下去。”

    “路在何方?”

    “心往何方,路边在何方。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那从今以后,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至少,我们还记得彼此,这就够了。”

    “你有甚么话要对我说么?”

    “......没有”

    “这把剑,送给你,留个纪念。”

    “江湖儿女,趁手的兵器堪比性命般重要。你将此剑赠予我,你日后又该如何?”

    “反正我再不用闯荡江湖,也再用不到它了,与其让它永远随我藏在那深阁之中,不如交给一个能善用它的人,或许,它还有出鞘的机会。我相信你。”

    “可我却没有甚么能送给你的。”

    “不,你送给了我最为珍贵的东西。那一轮明月,便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即便相隔千里,再不相见,抬头望着那明月,便能记起彼此。”

    “我该走了......”

    “好,后会有期......”

    “后会......无期......”

    银铃已毁,且白星泪与沈墨鱼各怀心愿未了,此一时恐难以继续同行。白星泪既然决意回归平静,沈墨鱼既无理由,亦怎好开口邀她留在身旁。二人互相辜负,也互相成全。或许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但至少,这一段江湖往事,终生难忘,对于他们来说,这便够了。

    氤氲山庄不是归途,更不是家,只是沈墨鱼的一个诺言,一个使命。他仍会背负着沉重的担子继续走下去,那颗潇洒不羁的心,也在漂泊之中日渐老去。氤氲山庄非是家,四海八荒亦可为家。

    这一夜,两人默契的再未说话。只剩下眼角那一颗晶莹的泪珠,刻下了那晚明月的模样。明觉与裴镜年,更是并未多言,只是互相道别,各自转身。第二日一早,四人先后离开,并未告别,也不敢告别。偌大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岂有不毁之长亭?

    待沈墨鱼醒来时,只见手腕下压了一张纸条。白星泪等人早已没了踪迹,许久以来,沈墨鱼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孤独感,占据心间,苦涩难言,无话可说。只得颤颤巍巍的举起那张字条,正是白星泪的字迹,写的乃是“清风难如明月美,却比明月更有情。赤心滚烫,请君珍藏,天涯相隔,莫敢相忘。”

    痴狂大梦醒,潇洒往日休。数不尽的酸楚当胸藏,却再无人能诉说。

    沈墨鱼双唇颤动,欲说还休,最终落得一声苦笑,自言自语,轻声道:“若再难相见......珍重......”说罢,便抹去残泪,翻身上马,朝南奔去,一袭白衣,隐没在尘土飞扬之中,渐行渐远。

    且说数月之后,白星泪回到家中。已是隆冬时节。临近除夕,满城皆是张红挂彩,喜气洋洋,唯独这白家门庭清冷,甚是幽静。白星泪推门而进,竟不见一人,心中慌乱无比,赶忙朝着前厅奔去,却见那白羽生更显憔悴,独坐堂上,仿佛苍老了十岁。

    父女重逢,相顾无言,宛若梦境。无语凝噎,白羽生老泪纵横,白星泪则是上前行大礼参拜,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日后相安无事,亲情更甚,倒也和睦。只是白星泪一生未嫁,待父亲去世后便独守空门,孑然一身。不知为何,似乎是二人冥冥之中的感应,那远在氤氲山庄的沈墨鱼亦一世未娶,更无子嗣。

    该是使尽了全身气力,却未能护住那一份情谊后。二人疲惫的心再难容下他人。

    而那明觉回到白马寺之时,其恩施空玄禅师早已圆寂多时。明觉于金身前大礼参拜,泣不成声,又将那空玄亲赐的挂珠还回。被告知空玄早有吩咐,坐化前留下一封书信等明觉归来后亲自打开。明觉急忙拆信细读,原是空玄命他指掌白马寺,领住持之位。众僧皆从命,为其披袈裟,挂佛珠,递禅杖。

    明觉又亲自主持法师,超度恩施亡魂。此时明觉已然明白师父的本意,信中已然说明,欲渡世人,先渡自己。而窝在小小的白马寺中,岂能知世间疾苦?故而明知此事不可逆,却毅然吩咐明觉入世,叫他体味红尘,拥有常人的七情六欲,方可真正渡人渡己。明觉便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参悟自己那一段江湖生活的得失,却始终难以领会真谛,只当是自己有负师父重托,故而一直愧疚在心。

    至于那裴镜年,则仍怀有一颗报效国家之赤胆忠心,走马承天府,欲谋个差事,行长远之计。不想却因皇帝选妃,被上级有意送入宫中,做了深宫金雀,不见天日,更不谈长远抱负,郁郁寡欢,再无笑颜。时常自嘲前半生痴心妄想,异想天开,却又偏偏难忘那些江湖往事......

    数十年后,四人早已没了各自的消息,即便是想修书询问,也无处去寻。白星泪早已离开安淮府,不知往何处去。不久后京城大乱,传出消息,不知是哪一位嫔妃竟然自毁容貌,悬梁自尽。只因此事关系到皇家颜面,故而不得声张,尸首被连夜送出皇宫,草草掩埋,就连块像样的墓碑的不曾留下。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知其为何如此。更有甚至,嘲笑那嫔妃不知好歹,坐享荣华富贵尚不知满足,实在可笑。

    消息传至安淮府白马寺中,一老僧身披袈裟与月色,盘腿独坐院中一棵海棠树下。海棠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那老僧花白的胡须与满脸的皱纹之中,老僧也不将其拨开,任由那花落了满怀。众僧远远的望着,不敢上前。老僧纹丝不动,双眼微闭,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师父,红尘难忘,徒弟有负你的重托,至今亦未能渡己......”

    “若能再来一次,小僧......”欲说还休,两行清泪徐徐落下。老僧的头缓缓耷拉下来,双手也落在膝盖之上,不多时,整个身躯都被海棠花覆盖。众僧慌忙上前将海棠花掸落,试其鼻息,惊呼住持圆寂,整个白马寺都乱成了一锅粥。

    二人之死相隔七天,谁也不会将一位深宫嫔妃与一位老和尚联系在一起。世上更无几人知晓他们之间究竟有甚么瓜葛。不知是否是上天注定,明觉圆寂之日,竟与当年离开白马寺的日子一般。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氤氲山庄外,两匹白马一前一后从山庄大门奔出,飞马扬尘,白衣拂风,马跃银溪,在山林外扯住缰绳。拨马回转,眯着眼望那落后者,露出慈祥的微笑。他的腰间悬着两把宝剑,伴随他行侠仗义,闯荡一生。趁着这个空当,落后青衣者这才吃力地赶上前来,于马背上低头抱拳,惭愧苦笑道:“庄主马术超群,弟子实难企及。”

    眼角的皱纹与脸颊的伤疤并没有改变沈墨鱼的容貌,反倒使他更为成熟可靠。此时的沈墨鱼已然年近五旬,膝下无子,只将这青衣少年视作继承人培养,好在他百年后指掌氤氲山庄这偌大的家业。

    “这就更说明你需要勤加练习,否则日后如何能坐稳这大庄主一位?”沈墨鱼用极为温和的口吻笑着说道。卓一平早已故去多年,刀雪客也一直没有消息,想来多半已然辞世。但这么多年来,沈墨鱼勤练武功,多行善事,侠名远播,威震江湖,不仅叫氤氲山庄声势壮大,重回巅峰,更是不曾辜负刀雪客的重托。

    但沈墨鱼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惆怅与苦涩,纵然他如今身居高位,武功盖世,名震天下,江湖中无人不敬仰三分,但他依旧有自己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他如今的马术与武功都远超当年的白星泪三人,但他却垂下眉眼,苦笑一声,似是自嘲,又好似是感叹:“老夫当初,却不甚会骑马......”

    “您说甚么?”青衣少年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错漏了任何一句教诲。“小子,休要多问,快快跟上!”沈墨鱼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而去,策马扬鞭,不再多言。半生沉浮,满怀苦楚,心在江南,身老孤山,皆一笑而过,不再提起。

    两匹白马,依旧一前一后,马蹄声乘风飘上云端,二人的身影却消失在山林茂盛处,再难寻觅......(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