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2/3页)



    这正合小兔子的心意。现在无论如何不能点灯,一点灯,他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

    “对!不能点灯,向前摸吧!”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了好长、好长时间。后来,有几节被爆炸炸扁了的煤车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胡德斋不愿走了,要歇歇。

    二牲口同意了。

    于是,三人各自倚着煤帮,在黑暗中坐下了……

    小兔子暗暗感到欣喜,这短暂的歇息终于给他带来了偷窃的机会。他屏住呼吸,悄悄地挪到二牲口身边,用手顺着煤帮的底部慢慢向二牲口身后摸去,他终于摸到那块可爱的肉——那肉早已没有皮了,而且丁丁挂挂的。他试着用指甲去掐,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在那肉上掐下了一小块。那一小块儿肉有拇指般大小,他把它牢牢捏在手里,又将手紧贴着煤帮慢慢缩了回来。

    他的心一阵狂跳,几乎要跳出胸口,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由于偷窃成功所带来的兴奋,他瘦小的身躯在一阵阵地颤抖。

    他将那一长条不规则的、看不清形状的肉塞到了嘴里,先在嘴里滚了几滚,用口中的涎水将肉漱了漱,把脏水吐出来,尔后,才开始用腮根的大牙狠命地咬住那块肉,缓慢而有力地咀嚼起来。他干涩的舌头立刻感觉到了马肉那鲜美而酸腥的肉汁,他感觉到那肉汁在急速地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他不敢嚼出声响,他怕自己的举动被二牲口发现。他很有点紧张,他真担心这时候二牲口和他说话;只要一开口,他嘴里的肉就有暴露的可能。

    二牲口累了,也许在打盹。

    没人说话。

    他决定多咀嚼一会儿,让那马肉的香美滋味在自己的口腔里多停留一会儿。可是,不知咋的,他一不小心,竟将那块马肉一骨碌地咽进了深深的喉管里,连点渣儿都没剩!

    他伤心得几乎想哭。

    这马肉的滋味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太馋人了!他真想再品一品那鲜美的滋味,真想再好好地咀嚼一番……

    能不能再偷一次?只偷一次!对,再偷一次,他想,他只偷一块,只偷一小块。这一次,他得让这一小块马肉长久地留在嘴里,慢慢咀嚼——并不往肚子里咽,让那肉汁儿在口腔里四处滚动,四处流溢,那该是一件多美的事呵!

    他又一次鼓起了偷窃的勇气,默默地将那只肮脏的手顺着煤帮摸到了二牲口身后——可这时,他的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像,好像是另一个人的手!他心里猛地一惊,将手缩回了一半。

    他想了一下,认为这是幻觉,是自己的过分紧张而产生的感官幻觉。

    他再一次将手伸了出去……

    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地碰到了那只手!

    那只手在软软的马肉上狠狠地掐着,根本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这其中的道理很明显,那只同样肮脏的手,似乎在对他说:来吧,咱们一起干吧,反正二牲口不知道……

    那只手是胡德斋从另一个方向伸过来的。

    这时,小兔子却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厌恶感,他感到羞愧,感到痛苦,他觉着自己简直是在犯罪!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干起这种卑劣的勾当?!怎么竟和姓胡的王八蛋一起算计起本家二哥来了?!他突然意识到:在这场卑劣的勾当中,惟一吃亏的不是他,也不是胡德斋,而是二牲口,是老实、善良、有着六个孩子的二牲口!

    他不能看着二牲口吃亏!他不能和姓胡的王八蛋一起算计二牲口!他要偷,也只能一个人偷,决不能让姓胡的王八蛋占便宜!况且,为了洗刷自己,为了使二牲口也讨厌这个姓胡的王八蛋,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干下去!

    他一把按住胡德斋的手尖叫起来:

    “二哥!胡工头偷咱们的肉吃!”

    二牲口警觉起来,抱在胸前的大手向身后的地上一按,一下子按住了两只手:一只是胡德斋的,一只是小兔子的。

    二牲口火了,放开小兔子的手,一把扭住胡德斋,将胡德斋从地上拖了起来,挥拳扬脚就是一顿痛打,他边打边骂:

    “**养的东西!早知这样,我一口肉也不给你吃!”

    胡德斋嗷嗷直叫:

    “二哥!我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二牲口打了一阵,停住了手,气呼呼地道:

    “你他妈的敢再偷,我就掐死你!吃你的肉!”

    “我改!我改了!”胡德斋嗫嚅着。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不甘心地道:“二哥,偷……偷肉的还有小兔子!”

    小兔子心里极为紧张,可嘴上却大叫大嚷地道:

    “你胡说!我没偷!没偷!”

    二牲口对着胡德斋又是一脚:

    “闭住你的臭嘴!小兔子要是偷了,会喊我抓你吗?小兔子!别嚷!二哥不信!”

    小兔子一下子扑到二牲口怀里,呜呜地哭了,哭得很伤心、很动情、也很痛苦。他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再也不偷了,哪怕是活活饿死,也不偷了!

    他不能算计二哥的性命,因为,他的性命是和二哥的性命紧紧联在一起的;二哥若是倒下了,他相信他即便不是饿死,也会被面前这个姓胡的王八蛋吃掉的!

    他相信姓胡的在饿疯了的时候会吃人的!

    遇见了这个姓胡的,不是他们的福气,而是他们的灾难,他们生命的希望并没有增加,反而向死亡悄悄逼近了。

    小兔子恶毒地想,为了自己、为了二哥,他得设法给胡德斋制造一些麻烦,让他早一点滚蛋!他已成功地让胡德斋挨了二哥一顿揍,他得让二哥第二次、第三次揍他,直到把他揍跑为止;反正,得让他滚蛋——或者,干脆让他死在窑下!

    三骡子胡福祥试图把压在他身上的两具尸体推开,可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能推动。他的两只胳膊软绵绵的,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他只好拼足力气翻身,想翻过身后,从那两具尸体下爬将出来。

    翻身也很困难,他正卡在两辆翻倒的煤车当中,一辆煤车的车轮就悬在他脑袋的上方,他用手去推尸体时,就触到了那个煤车轮。

    这两辆翻倒的煤车和压在他身上的两具窑工的尸体救了他的命,他既没被爆炸的气浪抛到煤帮上打死,也没有被随爆炸而来的大火烧死,在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之后,他醒过来了,意识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他感到很惊奇——为自己的勇敢。他觉着自己十分伟大,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不是窑下这些命中注定的受难者,而是这些受难者的救星,他是代表胡贡爷、代表窑上的工友们前来拯救这些受难者的!他的胆量多大呀!竟不顾一切地带着一帮弟兄从窑上来到了窑下,竟一口气顺着主巷道蹿这么远!这其中还有一道长约十余米的火巷哩!他是怎么蹿过来的?这第二次爆炸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他回忆不起来了。现在,他只知道,他活着,他得赶快从这两节煤车皮中间,从这两具尸体下面脱身。

    四周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只有夹杂着浓烈烟味的大巷风在紧一阵、慢一阵地刮着,那两辆煤车组成了一个窄窄的风道,风道中的风很大,使他迎着风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用手将自己头部上方的位置摸了摸,判断了一下周围的空间位置,然后,由左到右,猛地一翻身,变仰卧为俯卧。他伏在潮湿的地上喘息了一会儿,便慢慢地、小心地顺着两辆煤车之间的缝隙向前爬去。他刚开始爬动时,身上的两具尸体也随着缓缓移动起来,后来,煤车皮挡住了那两具尸体,他才得以从尸体下脱出身来。

    他倚着煤车的车帮坐下了。

    他感到口渴,仿佛嗓子里也起火冒烟了,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马上发现,嘴唇也是干裂的,舌头上湿润的唾液一粘到唇上马上干了,那两片嘴唇简直像两块干旱的土地!

    他需要水!他得立即想法找到水源。他知道:只要能走马车的大巷里都有排水沟,排水沟里有的是水,他可以喝个够。现在,他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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