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第2/3页)

:其一,封闭井下各主要巷道,将燃烧区和非燃烧区隔开——但是,根据第二次探测的情况来看,这一设想似乎已不可能,因井下保险煤柱和井口设施已大部烧着,我们已失去了时机;其二,引黄河故道之水灌入矿井,使其全井淹没,从根本上断绝火灾——但这一方案实施起来,困难很多,需挖掘一条长达五里的排水沟,建立两个临时泵站,这个工程非三五日可为。因此,我们只能采取第三个方案,也是惟一的方案:在地面封闭井口。包括主井井口、副井井口、风井井口、斜井井口,不能使一丝空气透入地下。这样,地下的空气烧完之后,大火便会逐渐熄灭……”

    刘易华恍惚自己是在做着一场可怕的噩梦。一瞬间,他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仿佛他自己被封闭在深深的地层下了,他感到气闷,感到窒息,他两眼暴突,恨恨地盯着李炳池冷酷的脸膛,心里咬牙切齿地狂呼着:杀人犯!杀人犯!你们都是杀人犯!

    他想掏出笔记本,把这些杀人犯的话、把这些杀人犯的丑恶嘴脸都勾勒出来——他甚至已将激动得发抖的手伸进了西装的上衣口袋里,可他终于没把笔记本掏出来;他怕引起与会者的注意,坏了自己的大事。

    那个不可一世的李炳池还在接着讲:

    “鄙人以为,封闭矿井的工作刻不容缓,必须立即着手进行!此举,可能会引起窑工们的误解,甚至会引起局部骚乱,对此,我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制定出有效的防范措施。首先,在封井的准备及实施期间,要严格保密,不能透露风声;与此同时,我们要竭尽全力做好窑工代表及地方人士的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施之以仁爱,以期通过他们,稳住民心。其次,李士诚、赵德震先生必须代表大华公司,就伤亡窑工的抚恤、赔偿问题,立即和窑工代表团进行谈判;在谈判的最初阶段,**方面不宜介入,如双方不能达成一致协议,**方面将出面进行仲裁。再次,张部的弟兄们,要做好制止骚乱的充分准备!我要讲的就是这么多!”

    李炳池坐下了。

    “诸位看看李专办的计划中还有哪些不妥之处?放开谈嘛,嗯?诸位不必有所顾虑,嗯?”刘芸林躺在沙发上,脑袋频频环顾左右,以征询的口吻道。

    “我说两句吧!”

    身着黑色暗花绸布长袍的县知事张赫然托着沉重的水烟壶站了起来,站起之后,先极动人地在圆乎乎的脸上制造出一团谦虚的笑,而后颇为忧虑地道:

    “李专办既为**官员,又是矿务专家,对他的意见,卑职不敢妄加评论,但只是有一点,我想提请诸位注意:田家铺虽为弹丸小地,却历来多事,民风粗犷、剽悍,民喜佩剑以自卫,家有炮铳以防贼。昔日,胡、田两大家族世代械杀,死人无计,后经曾文正公几番公断,方才使之日渐平息。卑职到任宁阳已逾七载,深知境内民众之刁泼犷蛮,因此,卑职以为,封井之事,还要慎而再慎!如因封井而酿发大规模骚乱,危及地方治安,卑职吃罪不起!”

    张赫然将难题抛出之后,安然坐下了。知事大人只希望地面平安,至于其它事情,用不着他来操心。

    “是的,是的!张知事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可是这封井之事……”

    没等刘芸林说完,大华公司总经理李士诚便站了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声明不愿立即封井,他认为万一窑民不能接受,酿成激变,其后果不堪设想:

    “……李专办、张知事都言之有理。井确是要封,可兄弟以为,封井之事须暂缓实施,务必取得窑工们之认可。为此,我想在封井之前,和镇上胡贡爷、田二老爷面商一次,争取得到他们的谅解。这两位老先生,乃当地绅士,号召力极大,如他们不同意,事情就不大好办,恐怕要出乱子。”

    “他们会同意么?”

    “这……这要谈谈看,也许……也许……”

    这时,李炳池也十分激动地站了起来:

    “李总经理,不必了吧!万一走漏风声,他们领人闹起来怎么办?况且,我们现在不是在谈论什么遥远的计划,而是在研讨如何扑灭这场还在燃烧的熊熊大火!水火无情,这句话诸位想必都记得?!我们可以等待,可大火不会等我们!我再提醒诸位注意一个严峻的事实,田家铺井深只有一百余米,在着火的煤层之上,清末开过不少小窑,地层的自然密闭情况原本不好,如果我们不立即采取断然措施,大火烧至众多小窑上面,我们就无法封井,大火就会永无休止地烧下去,直至这块煤田化成灰烬!”

    刘芸林也被李炳池的话震动了,他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看就这样办吧,立即进行封井的准备工作!保护地下资源不遭毁坏,是**的责任,我刘某代表**、代表农商部对此事负责!如果蛮顽窑民不听劝阻,聚众滋事,就由张旅长来对付!国家大计不能屈从于一帮刁顽百姓的阻挠!国家之利益,亦即百姓之利益,故而,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张旅长,你的意见如何!”

    张贵新笔直地立起,挺着凸突的肚皮道: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队以维护国家利益为宗旨!本旅长愿听从**调遣,维持地方秩序,弹压可能发生的一切骚乱!”

    “现在驻扎在田家铺的兵力有多少?”

    “一个团。如情况危急,本旅长还可将驻守宁阳县城的一个团调来。”

    “好!”刘芸林当机立断道,“封井之事,明日开始,散会之后,各方面立即着手准备……”

    这时,刘易华再也呆不住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跑出会场大哭一场,为窑下那千余冤魂、为苦难深重的劳动界民众!他悄悄地离开了座位,推门走了出去。

    昏昏沉沉下了楼梯,昏昏沉沉走出了一楼门厅,迎面吹来了一阵清爽的风,他的头脑多少清醒了一些,他突然想到,当务之急不是躲到什么地方去哭一场,而是要把**的这个罪恶阴谋赶快告诉镇上的窑工们,让他们为营救自己的同胞采取紧急措施!

    他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大华公司的大门,几乎是跑步冲上了正对着公司大门的分界街。在分界街上,他遇到了一个窑工装束的中年汉子,他一把将他扯住了:

    “大哥,请问你们的窑工代表在哪里住?”

    那中年汉子一时摸不着头脑:

    “什么窑工代表?”

    “你们不是有个窑工代表团么?”

    “有的!有的!你找哪一个代表!哪个柜上的?叫什么名字?”

    “随便,随便是谁都可以!”

    那中年汉子突然有了点警惕:

    “先生你好像不是此地人吧?你找窑工代表干什么?”

    刘易华忙不迭地取出自己的名片:

    “我是省城《民心报》记者。《民心报》看过么?”

    那汉子摇摇头。

    “我有十分要紧的事要找窑工代表。”

    “好!你跟我来!”

    那汉子带着刘易华沿分界街走了约摸百十步,转身进了田家区的一个小巷子,在小巷子里的一个破落小院前停住了:

    “先生,这里住着一个代表,是三号柜的,叫田大闹。来,跟我进来吧!”

    刘易华跟着那汉子进了田大闹破败的家院,在院子里,那汉子喊:

    “大闹!大闹兄弟!有位先生找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正掩着门在屋子当中磨刀的田大闹站了起来,站起时,手里还提着水淋淋的、沾着铁锈的大刀片。

    刘易华扑过去一把抓住田大闹的肩头道:“兄弟,你就是窑工团的窑工代表吧?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么事?”

    “他们……他们准备封井!”

    “真的?!”

    刘易华点了点头。

    大刀从田大闹手里滑落下来,斜插在渗着锈水的泥地上晃了两晃,倒下了。

    “我操!你是咋知道的?”大闹用湿淋淋的手抓住刘易华的手问。

    “这位先生是报馆记者。”那汉子忙介绍。

    “是的,我是《民心报》记者,我参加了他们的会议。”

    “好!好!先生,您……您请坐!先在这儿坐一下,我找我们的总代表和您细谈!您看,您看,家里太穷,连个椅子都没有,您就在炕沿上坐吧!噢,三哥,你给先生倒碗水,我操,我去去就来!”

    田大闹从炕上抓起一件破褂子,拔腿冲出了家门……

    刘易华在铺着破席的炕沿上坐下了。两只忧郁的眼睛开始打量这个窑工代表的栖身之处。

    这是个半地穴式的茅屋,总共两间,两间屋子中间没有门,也没有布帘遮掩;屋里除了一个炕,几乎一无所有,而且潮湿阴暗,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霉味。靠近大门口,砌着一个土灶,灶上搁着一只破锅,放着几只大黑碗,灶旁是一个盛粮食的蓝花布口袋,口袋里装了大半袋子高粱。这便是他的全部家产了。

    刘易华一阵心酸。他弄不明白,这个叫田大闹的窑工是如何在这种猪狗不如的恶劣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大哥,窑工区家家都是这样的么?!”刘易华朝正在一旁倒水的汉子问道。

    那汉子点点头:

    “大都这样!要不,人家怎么叫我们‘窑花子’呢?下窑的人家,哪家不像‘叫花子’!十五六岁的大闺女没裤子穿也不稀奇呀!”

    “你们……你们不觉着苦么?不觉着这不合理么?”刘易华真挚地问。

    那汉子苦苦一笑道:

    “苦,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没本事,命又不好,怪谁呢?其实,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比起那些死在窑下的弟兄们,我们的福气还不浅哩!嘿嘿!”

    刘易华却笑不出来,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万万想不到,偌大的世界上还有这等赤贫地狱,还有这等极端的不公道!

    “唉!悲惨的劳动界呀……”

    他长长叹了口气,将溢出眼眶的泪揩去了,他认真地想:这个中华民国是怎么回事!中华民国不是民众之国么?何以将民众引入如此之绝境?!那些口口声声代表民国、口口声声要维护国家利益的达官显贵难道都瞎了眼了么?**究竟算是什么东西?!**,归根到底不是好东西!设若没有什么鸟**,真正让民众自己来管理国家,国家当不致糟糕至此,民众亦不会赤贫如斯!

    让“国家利益”见他妈的鬼去吧!中华民国只有民众的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在田家铺来说,只有赤贫窑工的利益才是最最重要的!他要亲眼看着这些窑工们拿起大刀、操起矿斧,和那帮祸国殃民的达官显贵、和**豢养的军阀、和万恶的资本阶级拼个你死我活!他要在舆论上、在行动上声援他们!他相信,新世界的希望在他们身上!

    新世界不能容忍罪恶的存在和滋生!

    他由此想到了俄国革命,想到了去年十一月美利坚五十五万煤矿工人的大罢工,想到了正在进行的法兰西铁路工人、码头工人、矿工、海员的全国性总罢工。世界在躁动之中,新兴的劳动阶级在和万恶的资本阶级进行着整体较量,进行着殊死搏斗!田家铺的窑工斗争,属于这整体较量中的一部分,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他要为之鼓与呼!

    刘易华的热血在激昂的遐想之中沸腾了,以至于田大闹引着两个绅士模样的老人走进屋子,走到他面前,他都不知道……

    二老爷震惊了。

    在听到田大闹报告的封井消息之后,二老爷足足呆了有十分钟之久,他万万想不到**方面会这么心狠手辣!他本能地感觉到,一场武装冲突已是在所难免了!不要讲胡贡爷,就是他田二老爷也不能容忍这种罪恶的做法!设若没有胡贡爷,他田二老爷也要挺身而出;设若胡贡爷不干,他田二老爷也得领头干!为窑下这千余窑工、为田家铺的地方民众、为那些孤儿寡母拼死抗争!他凭着一时的正义的冲动,当即拍案而起,大骂不绝。骂毕,马上令家人过街去请胡贡爷。

    在等候胡贡爷的时候,二老爷渐渐理智起来,他反复思虑,前后揣摩,觉着还是不能挺身而出。他还是应该把胡家的这位贡爷推到第一线,由他领着窑民百姓和**及公司方面干……

    在田家铺的上流社会中,田二老爷的谦恭卑微是出了名的,就像胡贡爷的骄横一样出名。二老爷整日红光满面、和颜悦色,连镇上的三教九流、杂姓窑工都一致公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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