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镖银

    五、镖银 (第3/3页)

之内,我若破不了你的‘十擒九稳开碑手’,我袁二转身就走,从此不历江湖;可是若是我侥幸得手了,秦老爷子你就不能再管这趟镖的事,带着你的伙计走。”

    秦稳一口气往上冲,他生平最服的人就是‘临安镖局’的局主龙在放,可龙在放也不敢小觑他这苦练三十年的‘十拿九稳开碑手’,连他当年在少林的师傅也不敢说这句话,凭什么这小子……秦老爷子心中一怒,当场应道:“好,老朽倒要看看袁公子的手段,只是,以袁公子的清誉,想来不会食言而肥吧?”

    他也是不想和袁二彻底闹翻,思量借着他这自大之机给他点历害瞧瞧,绕过今日这场麻烦,而且他也实在无胜过这个七巧门弟子的把握。袁老二一点头,道:“一言既出”,秦稳当即道:“驷马难追!”

    说着秦老爷子一直身子,满头花白忽一竖而后垂,甚是威猛。他身子一退,左掌划方,右掌行圆,左掌就虚,右掌就实,双脚不丁不八,就行了个“五福团寿”的开场式。——这‘十擒九稳开碑手’原是秦稳三十年的心血,脱胎自少林的‘伏虎拳’、鹰鹤双博门的‘擒拿九手’和山西程九的‘大开碑’。前者传自是他师门,后者则学自他的两个朋友,苦心孤诣,这三十年来就没放下过。龙在放龙老爷子曾看过他的全套家式,三十年前对之是一言不发,而后批评越来越激烈,但秦稳知道那是因为这套招式越来越管用了,所以使出来也就越来越险,龙在放就是为这个才会做为一个朋友对他独创的这套招式指点的严苛——是怕秦稳一不小心折在他自己自创的招式下。直到十年前,龙在放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招术时,才说了这么句话:“唉,我也没话好说了,不过、老稳,你这套招式不妥之处仍多,还是难以传之后世的。”

    秦稳却一笑道:“放哥,我也知道。我比不上你们武学名家,一套招式会想到传诸后世,攻守避让面面俱全,这只是一套最适合我的招式,不是最完满,所能达到的威力也比‘伏虎拳’、‘擒拿九手’与老程家的‘大开碑’所能达到的差上很多,但它在我手里使来,却能发挥我全部的潜力,而那三套功夫却不能。”

    龙老爷子听了这句话后整整思考了三天,这句话一时也在武林中成为名言,好多明师就以此意改变了对弟子的传授之道。——秦稳这时虽怒不燥,他的第一招就是‘鹰舞长碑’,章法严谨,耿苍怀舒了一口气,似是确定秦稳这么稳重的打法袁二不可能六招以内破了它。

    却见袁二的还手也颇精采,左手如钩,右手如喙,使的是江西言家的‘捉蚓式’,这招数极为少见,足可见出他所学之博,杜淮山一声轻叹,既是叹这袁二果然不凡,又象是叹他这一招虽高明但还不见得就能把人惊倒之感。

    以下秦稳的‘开碑’,‘碎碑’二式接连而来,袁二应之以‘大垂帘’‘小垂帘’,这却是台州海阁的工夫了。三招已过,袁老二并未占得上风,众人都奇他凭什么说六招就能破了秦稳的开碑手。却见秦稳似乎也放了心,第四式‘杨令撞碑’稳稳击出,袁二公子左手轻拂,右手低挽,竟使出了一招软绵绵的‘分花拂柳’。若是他是女子,气力不足,要用这四两拨千斤之法倒也不奇,但他一个男人用此下策却未免出奇,分明是一招败招。众人一楞,却见秦稳也一楞,击出的左手到了袁二胸口却被他拂腕一带。他本可以加力较力,秦稳却没那么做,由他带了开去,接着反是袁二先出了招,他使的是一招‘穿花蛱蝶’,这一式姿式曼妙,但虽说好看,用在这里却未免有花里胡哨之嫌,众人正觉那袁二该不至于浅薄至此,却见秦稳的目光一痴,额头上竟流出汗来,好象这一招接得很吃力一般。连耿苍怀也看不出其中奥妙何在?三娘子不由奇道:“这秦老头儿是怎么了?连这种三流招式都看不出来?”

    耿苍怀也不解地摇头。

    却听袁二忽轻声说:“刎秦,窈娘问你好。”

    他这声音极轻,场中除了焦泗隐与耿苍怀隐隐闻得,别人都没听见,秦稳身子就如受重击,轻轻一颤。却见袁二左手轻飘飘的一着青城派的‘自在飞花’斜斜向秦稳头上按去,这一招随便胡闹到好象情人之间的玩笑,叫人意想不到的是秦稳偏偏在这时使出了‘俯仰古槐’,他一招一出,杜焦二人就发出一声轻叹,接着、袁寒亭的右手就轻轻停在了秦稳胸前,左手也扶在秦稳额上。好一会儿、他不说话,秦稳也不说话,这一战战得稀奇古怪,这一败败得也莫名其妙,好象一出极拙劣的对练,把店中人也看呆了,说不出话来。

    半晌,秦稳一声轻叹:“我败了。”

    袁寒亭笑着不说话。

    秦稳又过了半晌说:“她还好吗?”

    袁寒亭轻轻点头。

    秦稳冷笑道:“原来她就是七巧,她还是这么会骗人,连教出的徒弟也会骗人,我上当了。”

    袁寒亭没有说话,却见秦稳忽一掌向他自己脸上掴去,似是心中悔恨无限。袁寒亭这时却出了手,一指点向他腋渊,不许他打自己的脸,口里劝道:“老爷子,你虽输了,非战之罪,这是何苦?叫我如何向那人交待?”秦稳左手一绕,绕过袁寒亭左手,依旧打向自己的脸,袁寒亭一招‘小折枝’又拦住了。他们俩这几招拆得极快,用的却是擒拿中的精绝招数,远比刚才他们打斗得精彩。数招一过,却见秦稳忽然停手,他的一支左手已被袁寒亭右手制住,袁寒云的右手也扣住了秦稳的左肩。如果说适才众人对袁寒亭胜的不清不楚、秦稳输得不明不白还感到不服的话,这次却都惊呆了。耿苍怀一脸忧色,似是也没想到袁二的身手如此出色。秦稳盯着袁二公子的脸,缓缓道:

    “袁二公子家财万贯,就在乎这点儿镖货?”

    袁寒亭缓缓松开手,淡淡道:“我是还有有几万两银子家产。但要叫我拿二十八万两现银子出来,我可还真拿不出来。”

    众人吃了一惊,虽私心忖度,也没想到这一趟镖银会是如此之巨。要知当时绍兴和议,宋室每年向金朝贡银不过二十五万两,已压得江南百姓喘不过气来,这一趟镖银意抵朝廷一年这一项的税。无怪金和尚动心于前,缇骑动心于后了。

    秦老爷子叹口气道:“难道天下当真就没有王法了吗?”

    袁二公子冷笑道“王法?秦老爷子你这趟镖来路就合法吗?”

    众人暗暗点头,这么重的私银,不知大富之家要几家才能凑足,临安镖局这银子只怕来路不正。

    袁二公子见众人好奇之色,想了想,道:“好,这事讲明白也好,”这时油灯又黯,金和尚又大嚷几句,店主人才出来续了油。袁二公子慢慢道:“今年福建道的转运使林治民卸任,他上书告老,欲就此还乡,朝廷也准了。”——众人虽不解为什么一下扯到福建的林转运使,但知道朝廷把天下一共分为十五路,每路设四个司,转运使司专掌一路财赋,这可是一个肥缺,想来这笔银子与那林转运使有关了。

    只见袁二公子接着道:“没想在京城里他的亲戚左都御使王槐得罪了人,引起公愤,被一群大学生和闲官们板倒了,连累了他,家中抄出他郎舅两个贿买贪赎的证据,他当转运使的官,不用说,人们也知必是贪赃的。”——他这话倒是实情,店中人全不信朝廷那几十个正副转运使有一个干净的。“这林冶民转也被一众大学生参了,皇上下旨要拿他到京城来细问,朝廷便派了两个大员去福建查他的赃污是否属实。这林治民倒是拿来了,但他如何肯招?朝中自有他的眼线,算起来,他也算是秦相爷的门生,多少还有点面子的。而他为官数任,厉年积下来的官银早已由心腹小校压送,在送回江西的路上了。”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秦丞相本不想管这件事,林治民虽然出自他门下,但一向太小气,历年虽算效敬了些,但对相爷一向不太服贴,何况一个要卸任的官儿,援手无益。但偏偏,这时秦丞相他老人家多了个小舅子。”

    他从一进门开始就谈吐清雅,但这一长篇话说到后来,因为久处官商之间,词意俱皆卑污露相,众人本不解什么叫多了个舅子,一想才明白定是秦桧又娶了个心爱的小妾。

    “这韩姬定要相爷赏他兄弟几万两银子,秦相爷虽家资无数,但这个……这个,一向生性节俭,进了库的钱不大想开库拿出来。听说林转运使还转运在路上的这项银子,想了下,不等转运使来求,就把这案子办了。那两个去查案的大员都回来说查无实据,林转运使刻苦自俭,爱民如子,不是贪官,却是个大大的清官。这时那些号称清议的大学生热了头,被秦丞相抓住一点错处,全压服下去了。——那林转运使既然是清官,当然就不会有银子,那路上的银子是谁的?那是秦相爷辛苦国事的薪奉,积年苦积,才得此短短之数,还要送五六万给韩姬的弟弟。这事本赤千妥万妥,相爷高兴,韩姬高兴,天下万民也高兴,秦丞相秉公执法,让那林转运落得一场空,劫富济贫,理所当然。”三娘子听着微微一笑,想这袁二公子阳奉于上,阴讽于下,一张嘴真正十分刻薄俏皮。耿苍怀却眉间阴冷,心想天下之事就是被这般明知是坏事还在做的聪明人弄坏了。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道:“没想接下来出了岔子,那些银子已运到临川。临川多山,那批银子就是在山道之间不见的,压车的人也找不到了,几个护送武官全都坠落山崖死了。要说压运的人也算是一派高手,山道虽然凶险,也不至于失足落崖呀,更不至于全部落崖,这批银子却不见了。”

    他看了耿苍怀一眼,意似不满。“这劫镖的人说来大好手段,临川到临安,两千多里,一路上十几家镖局,全都被雇了保镖,河南、广西,目的地不一。兄弟我和相爷的小舅子交好,不能眼看他落空。也怕相爷他老人家生气,再去搜刮细民,弄得民不聊生,所以仗义出头,来找这宗银子。听说这么多镖局都有镖走,可把兄弟我忙了个焦头烂额,调动的人手却处处扑空,我怎想到这银子竟如此大胆,已送到了临安来了,大摇大摆来到天下脚下,再雇天下第一字号的镖局护送,这一套手法可真高明啊高明。”

    金和尚哈哈笑道:“秦丞相一动嘴皮,一个大贪官就被洗清为大清官,那才叫高明。”他听说有人让这班‘鬼儿子’忙了半天,就十分高兴,他胆量甚豪,不知避忌。

    袁二公子这时看向秦稳:“秦老爷子,我话说清了,你该知道了这批银子的来路,这趟镖你还要走吗?放心、你这镖就算走失了,那镖主也不至于出来追帐的,除非你们是共谋。”

    众伙计听得目瞪口呆,袁二公子见秦稳犹有不信之色,便道:“那每箱之上,都还有个‘林’字,这还有错吗?”秦稳至此才信,恨恨道:“原来托镖的有这些古怪!”他这镖如何敢再走?但不走未免又有损“临安镖局”的牌子,一时两难。终究他怕袁老二说他是劫匪同谋,得罪了秦相爷临安镖局日子只怕就真的难过了。他也不买袁二公子的情,冷冷道“二公子定要老头子临收蓬时出丑,那也只有随你了,只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哼,终有相见之处。”他一屁股坐下,不再管那镖的事了,胸口起伏,心里似是越想越气愤难平。

    金和尚骂道:“人家花了银子雇了你们,你们就该送到底。奶奶的,老子要劫,你们怎么不说拱手相让?”其实袁二公子虽说不是公事,但只不过不便声张而已,一个临安镖局如何敢斗他们?袁二公子拍拍手,叫手下人进后院接银子,却冲耿苍怀道:“叫耿大使白忙一场,不好意思,但耿大侠把这么又重又贵的家伙搬运这么远,也算有劳了。”

    耿苍怀一愣,方才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怪不得我从李若揭手里抢了人,却劳你们缇骑三十二卫追杀,原来当是我耿某劫的镖了。”想着微微一笑,他虽因此负伤甚重,却不以为意。口中淡淡道:“姓耿的倒没有这等手段,今年我虽路过江西,却全是为私事,更无这等心机,能劫镖杀人于不知,最后再找个冤大头来顶帐。”他已知辩是辩不清的,也不想辨,自己必然无心中已被人利用顶了这劫镖的帐,——心下却似乎并不真正恼那劫镖之人。

    袁二公子以为他故意不承认,也随他,含笑道“噢?”一挥手,众骑士就要去牵马,那边那少年人却敲了敲桌子。

    他一直没出声,现在虽只敲了敲桌子,但众人都不免齐向他看去。袁二公子笑道“噢,我倒忘了,江湖规矩,见者有份,给这位少侠留下一箱”。那一箱银子怕不有一万余两,够几个中等之家的资财了,他出手可算大方,也更见出实不愿与那少年人为敌。但众人已知他心计极深,退一步必有进两步之势,那穿黑衣服的少年人却冷冷地道:“我就是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