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夺擂

    第十章夺擂 (第3/3页)

前的莺莺燕燕,大非同日可语。

    旁人只听得“锵”然痛响,铁萼瑛手上铁门栓上又冒起一片紫烟,把她衣服都烧灼出一道焦痕。

    还没来得及掂量这一招谁得谁失呢。却听那面副台上有人轻浅一笑,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小妹妹好强悍的身手。你什么时候入的古家,可是也痴心想着要嫁与你家公子。其实你不用争,台上的这些小姐就算嫁入古门,也抢不了你的地位的。她们一个个花娇柳弱,那些粗使家事,总还要有人干。你安心当你的丫头好了,做得好了,古少爷就算收房,这些小姐们个个贤德,也容让得下的,何苦这样急赤白脸的让人好笑。”

    她话说得娇软,行动却快。只见她声未落地,人已立在那高台之侧,一手掠鬓,一手抚腰,姿态明妍,却是三九姨。

    她未出手,可这一下站姿却站得极巧,全封住了铁萼瑛左路。那掠鬓之手的小指已扣向了她鬓上之钗。

    铁萼瑛心头一凛,情知她是暗器名家。可她心中却也不怕。冷声道:“这话原来也是从《列女传》中抄下来的?”

    旁人只见她强横已极,神色间却沉默寡言,没想出语如此冷隽,场内已有人笑了出来。

    这时空中的魏大姑吊身主擂的楹上,挟剑下窥。日光斜照,人人只见她手中阔剑上已崩出两个米粒大的缺口。她们三人无语对峙,就在众人以为她们都已不会再动,要口头上先较量几句时,她们三个忽然动了。这一动鹰翔鹤翥,眼慢的人都没看清。然后只见她三人稍静了静,突然又动。

    她们三人但凡一动,都来得极快,台下眼力稍差、功夫稍逊的人都不知怎么交的手。然后却猛然定格,各就一位,凝定得擂台上的阳光都哑了,静得场上人人屏息静气。

    有着急的看不出胜负,顾不得羞耻,就待要开声问旁边人谁得谁失,却忽听一支龙头拐“得得”的拄地之响,却是郝婆婆从副台上缓缓行来。她扶着一支龙头拐,走到那高台之下,脸上慈眉善目地道:“好丫头,我是认出来了,你是福建馒头庵门下。官师太一向可好?你是她嫡系传人吧?咱们自家人,有话好说。今天你已算名扬天下,有什么解不开的,咱们退下去再说,不必佯言什么古家婢女了,那也太委屈你。你有什么想头,以我跟官师太的交情,总可以帮你如意的。”

    她们句句都要陷铁萼瑛入那左性小女子境地。

    铁萼瑛却双目视栓,面色不动,更不答言。

    可郝婆婆得此之机,已跟三九姨、魏大姑鼎足而立,把她的进退三路齐齐封住。

    台下就有人悄声道:“果然是列女,嫁个小辈都环肥燕瘦得列女而侍,排成一排肉屏风;打起架更是列女齐上,厉害,厉害!”

    田笑是与这几个女人朝过相、动过手的。当日,为了小白鞋,就是她们迫得他几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心里不由担心已极。

    可他,也是这时才见识了铁萼瑛的真功夫。

    只是,她的功夫再怎么强悍,只这场中,列女传就还有四人。她强挺下去,又挺得了多久?何况还有暗处的过千庭与武英殿中的高手?

    田笑急得脸上冒汗,正在转脑筋动诡计要怎么把这个局面搅得越糟越好,是不是去放一把火,还是扒了哪个看客的裤子让他们添乱?他心里一边怒骂铁萼瑛只会蛮干,一边算计着放火撒泼,或污言秽语,把那列女传中几个老骚婆子怎么气得中风当场才好,忽觉得身边环子有异。

    他一低头,却见环子的眼睛竟没看向铁萼瑛处,只是直勾勾地盯向铁萼瑛身后的高台之上。

    田笑顺她眼光望去,却见那高台之上还残存着一小块绸布挡着,可那绸子为日色所透,里面隐隐现出了一个身影。台下众人都还不觉,他一见到那影子,脑子一闪,才要失声叫唤。台上铁萼瑛四人已重又一触即发,却已听一个声音在那高台上面慵慵懒懒地打哈欠道: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

    窗外日迟迟……

    他后面这一声拖得那叫个长啊。真像一个山隐逸士,公子贵少,破落而居,在个竹堂茅舍中睡懒觉才起来的样子。

    田笑一愣,心里又喜又气,怒忧掺半。一时心里不由恨极了的暗骂道:好,你正主儿总算来了!现在整个地界已为你闹哄成这个样子,你还装什么他妈的蒜?

    可一时他却又忧及高台上那古杉的伤势。

    这时只见那高台上绸布一披,细碎而落,整个台面显露出来。

    弘文馆这次真是不惜工本,那台子竟是上好花梨木制就的。花梨木曲折的纹路在高台两侧的栏杆上为日光所映,清晰可见。

    田笑在那绸布一落之际,眼中还没看到什么,心中却猛地回想起这几日累积于心头的印像:那个参天古木的密林空地间,满身泥泞打着滚的古杉;那个听到送棺材的老头儿口里讲起的在祁连铁骑的追杀下远逃塞外、锈剑瘦马的古杉;那个昨夜他还见过,面对“千棺过”一战,当真“华彩翻木讷,锈迹掩斑阑”的古杉……这种种的印像互相冲突,叠加在一起,泾渭分明、天差地别,让他也想象不出,这个将要出来的古杉,将会是哪个古杉?

    却见那高台上轻绸飘落,终于现出了古杉的身影。

    他今天穿得居然有颜色,黄黄的软绸,丝丝的滑,仿佛天工织巧般地在泻落于肩。腰间也没有束带,越见出那黄衫一泻于地、腰身处微显空荡的柔韧劲挺。他身上别无装饰,只是发上束了一顶古玉制的冠。那玉冠一束,当真显得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了。

    冠下修眉如裁,瞳黯如丸,整个人的光彩不是发散的,而是收敛的。

    只见面上为斜日所映,一片金黄,于迟哉暮矣的光中,微微见得到一个男子的脸上应有的细小凹痕。可就是那凹痕,在他脸上也像是古玉的锈斑,正显衬品相的华严。

    他就这么洒落落地出场,只有田笑知情知底,看得出他面色的苍白,足证如弘文馆所料,他昨夜已经“其伤七分”了。

    古杉忽双手一揖,腰身一弓,拱手向台下铁萼瑛认认真真的一躬。

    ——那姿态,真他妈的潇洒,也真他妈的够朋友!

    田笑一时对古杉这小子的心态重又喜怒掺半。

    他懒得再去看这么个鸟人,平白让自己扯心扯肺,天知道他又打的什么鬼主意。他能活这么久,用以自保之术想来比铁萼瑛与自己都来得周全。

    他盯向铁萼瑛。

    ——满场人都被古杉的出现弄了个目炫神迷,只田笑还记得望向铁萼瑛。他一眼之下,已见铁萼瑛眸中隐见迷眩。他要看的就是这个,要看那盈盈湿眼中,要看到那一点料来绝不会滴下的泪花中古杉的影子……

    有如、看到一把良兵在晨起露水中的震颤。

    为此,他会感到一阵快意的心伤。为了,哪怕不是由他,而是由另一个男子在这个他在意的女子的天性中引发的美好。

    这一切都是美的——哪怕她此时心中眼中,全没有自己,他也要把这美丽的一刻在心底珍藏。

    却见古杉一躬至诚,一起身、却也风慨清朗。

    场中的女儿一时都直了眼,不少少年子弟却红了眼。却听他朗声道:“弘文馆诸君与江湖列位耆旧为古杉谋聘,拳拳之心,在下心领,就不多谢了。”

    田笑一向最厌听这类浮文,却听他说得气度高迈,不温不火,不由也暗暗佩服这小子的本事。

    接着,他却在古杉脸上见到了一个古怪的笑。古杉眼睛像在自己脸上扫了一扫,那笑却像是笑给自己的。那一笑里,有促狭,有捣鬼,田笑正没摸清他的门道,却听古杉笑道:“只怪古杉当日放言,只要他们找得到一个打得败我的女子,我就诚心诚意,三媒六聘的迎之入门……”

    他的眼睛忽望向台下某一处,微微含笑道:“……现在,你也好来了吧。”

    全场人心头微微一迷,不知他捣的什么鬼。

    有脑子快的人已飞快地望向迟慕晴那嫁车,以为古杉说得定然是她。

    “列女传”中人物神色一变,过千庭却神色一振,他们还正待反应——如果古杉居然敢当着全天下的面与邪帝一脉正式合流,那他们谏劝之余,只怕不得不最后落得个刀兵相见了。

    可接下来,人人却见古杉的眼光虽极温和极恬淡地笑着,望向的却不是那辆嫁车,而是人群中。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搜寻去,一时还全无所见。田笑也跟着众人一起在找,好一时,他才找到了,只见一个女子正满面羞涩,缓步靠前。只是她的身形太普通,行动全无练家章法,所以众人都没注意。

    她穿着一身蓝布衣裙,缓缓向前,直待走到那高台之下,众人中才有人注意。那高台侧原有一面梯子,台高,梯子也陡,悬得就是直的。却见那女儿望着它微微却步,步履间似都露出怯意,却强撑着,红着颜面,伸手扶梯,勉力往上登起来。

    全场中人一时都摸不清首尾,连魏大姑与过千庭诸人都愣怔住了。

    那女子缓缓爬上了几级。铁萼瑛面色愕然,正不知要待如何,却见古杉在高台上忽冲她颔首一笑。那笑意含蓄,即有诚肯的谢意,又有谦逊的示意、示意她放那女子登台。

    然后,他衣袖一拂,身影修朗一立,随手划出的指风澹然一现。等闲人只怕还没觉得,铁萼瑛离得最近,只觉得那台的四柱已微微一颤。

    那台子极高,于匆忙间搭就,没有那么长的木材,也无暇接榫,只是将上好木料用棕绳巧妙的缚住才撑起这么高的。

    古杉不着形迹的随手一划,那棕绳却已为他指风所断。

    场中识货的人已面色微微一变,却见,更难的是下面的——那古杉的身形依旧巍然不动,所处的高台在他足下已缓缓而降。

    那台子降得极稳,借着那棕绳残余的束缚之力,全无倾歪,连梯子也没抖动一下,却缓缓地落向下来,却是他在下就那个正在上攀的女子。

    环子个子矮,先还看不到那女子。这时那女子已爬高数尺,身形全现。环子惊“啊”了一声,急拉了一把田笑的衣袖,诧声连叫道:“线线姐姐,田哥哥、你快看,那是线线姐姐啊!”

    那高台降至丈许处,然后停住。那女子也适时爬高了丈许,登至了台面。

    众人只见那女子一身蓝布衣衫,袖口裙边都染了细碎的白花,那花儿开在这一片蓝上,只觉得白得爽心悦目。那女子姿色并不多么明妍,却面目恬淡,举止温柔,全身上下只妆点了一样银饰,却是于发上插着一柄钗环。那钗只是镀银的,可插在她发上,却让她有种切和她身份的自如感。

    这时只见她鬓边见汗,双颊微红,娇娇羞羞,朴朴落落,却也别有一种质朴大方之态。

    只见古杉望着她的眼里全都是笑。那笑温和得如暮鸦恋水,一翅一翅全是夕阳暖意。只听他温和道:“线线,你都听清楚了,我答应人,只要有人能打败我,我就心甘情愿地娶她入门。我自知不才,不过,也许你还不嫌我鄙陋,愿意一试吧?”

    那女子似旧城小巷中长大的那种小家小户温婉的女子,从没见过这等大场面。

    她头都不敢一抬,眼睛除了看着古杉的衣襟的下摆,再都不敢往别处看上一眼。

    只见她轻轻点头,极低了声音地道:“我愿意。”

    她声音很轻,满场人虽都屏声静气,怕也听不见。

    可那声音似又为古杉所护,竟人人都听见了。

    那女子忽从手上褪下了一枚顶针,她把那顶针拈于两指之间,然后抬头,眼神明明净净地迎上了古衫的眼,眼中虽还有羞涩,却也不乏坦然。

    然后,她一式“支机”,竟像模像样扣戒攻向古杉。

    古杉轻轻扭身一闪。那女子却一招一式,分明使出了全套的“织女剑”。

    她以顶针为剑,招式看来分明只会这一套,但分明也出自明师指点,只是攻防之间全无内劲,也明显是刚刚初练,仅是个依样画葫芦。

    旁边人还在懵懂中,不知这两人搞什么鬼。田笑心明眼利,眼望着古杉脸上那温煦的笑,却在那眼角眉梢间捕捉到了一丝促狭、一丝俏皮,同时却有一丝悲哀。

    他心底一时不由开骂开来,把这姓古的臭小子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他分明是在耍弄过千庭、弘文馆、“列女传”中人、所有以他为图者、以致本来是来看他如戏、以他为猴者们看热闹的心态呢!

    田笑自己心里“呸呸”连声,暗怒道:满天下人只当他家世清华,为人温雅,当真只有自己慧眼如炬,看得出这小子的真形。这招术,分明就是他教给那线线的!

    那叫“线线”的女子把“织女剑”才才使了半套,却已把顶针正扣在古杉心口之侧。却见那古杉停住了身形,顿了顿,忽朗声笑道:

    “线线女侠,你的‘针黹’神功,果然厉害,堪称独步江湖。小可不敌,小子认输了!”

    满场怔愕中,只见那古杉伸手忽按住了线线扣着顶针扣在自己心口的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线线的手却只是细洁一腕;他手背上面还蒙着一袭黄丝长袖,典雅华贵,轻软可赏,那线线的蓝布袖口却圈着一圈细细碎碎的小白花;他的手捉了线线的手,线线的手却捉了一枚样式朴拙的顶针。

    两人一黄衫、一蓝裙,一顶危冠高古、一插银钗婉娜,彼此相配在那已降低了的高台上,却也煞是好看。

    只见那古杉以他双目注视着线线的细目凤眼,温声低言道:“那么,从今日起,我愿娶你为妻。从此年年岁岁,风雨冗夕,但图安好,只求静婉……”

    台下人张皇失措,什么?这样就算完了?弘文馆安排的连场好戏,江湖中拼杀过几许胭脂,江湖各世家纵横联合,古杉前世那数代藏宝……

    这一场勾搭、一场谋算、一场计较、一场热闹,就这么轻轻易易被他一语交待?

    那叫“线线”的女子手却轻轻地一抖,她手中那枚扰乱了整个江湖预期的顶针,就从她手中失落,滚落高台,坠下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