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旧都一夜帝女花

    第十一章旧都一夜帝女花 (第2/3页)

似乎用眼睛就可以看到那一晚暗夜里有如实质的声音“……我听她音调忽然转得又缥缈又惨烈,不再是我们听惯的口语了,而突然变成了一首诗。”

    然后,她低低学唱起来:“蒹蕸苍苍,白露为霜……”

    蒹蕸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

    路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这本应凄迷的歌不知怎么,在她口里描蓦起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高亢与激昂——那徒劳与寻找,溯游与溯回,顺着水与逆着水,徘徊复徘徊,自己都厌弃的踯蹰,该是灰心到凄婉的,可却让她唱出一种只属于一个人生命的战斗般的激昂——属于一个女子的一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战斗,把田笑都听进去了。

    铁萼瑛疲乏地垂下眼,好像,那让她凭空望到有如实质的歌声已钻进她心底,铭镂其间了。

    “我不知是谁唱的,但我觉得,那是最好的总结与安慰。”

    田笑这么贫嘴薄舌的人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在浮世的啼笑中,他常能读到自私与虚假,可以嘲弄讽谑。可当真正的悲喜在此无常而有序、希望与绝望之间如此真实的呈现出来时,连他也感到一种不忍轻玩的高贵。

    他怔怔地望着铁萼瑛,只觉爱她、爱她的那场怅望,与那怅望中所显露的渴慕高洁的情怀。

    “可他也在泥泞中打滚的。”

    “那比在灰尘中打滚好。”

    “灰中打滚的是驴,泥中的那是牛了。可我更喜欢驴,小时候,听老人说,牛虽然大,可它眼睛中望到的人特别大,所以怕人;驴虽然小,但它眼睛中看到的人小,所以瞧不起人。我就喜欢它倔倔的瞧不起人。”

    “我更喜欢命中注定必将生长于沼泽的马,尤其当它身为骐骥,却不得不卧于泥水间时,我渴望看它在泥水中的挣扎与抖落泥水的飞。”

    “马都要钉蹄铁的。”

    “那是把最硬的规则践踏于脚下。”

    田笑一怒:“可它居然拿一只顶针套上当了自己的嚼子,只缺一根铁门闩来抽着它好让飞奔罢了。”

    铁萼瑛却不跟他生气,冲田笑微微一笑,用一种田笑式的饶舌的话说道:

    “你要骗我相信你是在嫉妒吗?”

    田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那看你是不是在暗示给我你毕竟是为了这嫉妒而高兴的。”

    铁萼瑛冲他夹了夹眼,这调皮的神情看来也是学自田笑的。

    田笑不由大笑,“快谢谢我。要不是有我,看,你在如此失意之下,该不知怎么伤心呢!”

    铁萼瑛想了想,目光看向远方——也许真该谢谢他?这世上,也真的只有这么一个人居然关心自己是不是伤心,是不是爱着,是不是会快乐了。

    田笑看着她眼中神情,他怕的就是这丫头无论什么事都郑郑重重的,他怕她一开口真郑郑重重地吐出个“谢谢”。

    那两字不能轻易说的,因为它们好像两扇门,一旦吐出,就似两扇门扉重重地关上了,从此门里门外,天遥海隔。

    铁萼瑛回过眼来,嘴唇轻启,还没发声,田笑就一伸手捂在了她的嘴上:“千万别说。你要说了,我就跟你急。妈的,我这是自己给自己设圈套呢。那两字,只合古杉那王八蛋小子开口对关心他的人说,看起来很客气,其实是冷漠,简直是对着你的脸重重地关上他家的门。你可不能说,哪怕你对我说:我就是个混蛋呢……”

    铁萼瑛由着他握着嘴,眼睛看着田笑,先有些迷惑,接着却了然。

    她眼垂下来看着田笑的手,这还是田笑第一次跟她肌肤相触,情急之间没思量,这时猛地不好意思,收了手,有些惭愧的,讪不搭的,接着心底却为自己的不争气而发怒起来:该是她害羞的,自己羞个什么劲!

    这时,铁萼瑛却脸上笑笑地说了句:“你是个混蛋……”

    田笑一愣,可接下来,却只觉得心里的花都开心地开出来了。

    两人一时静坐无语。好一时,田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铁萼瑛:“喂,你就一直要在这儿尽坐着?人家新人入洞房,鱼呀水呀什么的,你充哪门子外围子防护,他真的收了你当丫头了?”

    铁萼瑛怒道:“你瞎说什么,他们俩直到今天还是分房睡的。”

    她这一句说得急,说完才见田笑怪兮兮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脸上腾地一红。

    想了下,更是红得紧了。

    她生怕田笑不知深浅地继续奚落,忍不住情急口快地一句说到根底:“你不知道,古杉与封家婚约已破后,就坏了他家先人与江湖各大门派前代之约。如今,他违了那弘文馆与闻阁老之意,娶了线线,江湖各大势力已完全有藉口再不遵守那前世之约,可以明明正正的出手夺他古家所护之宝。他现在这样,虽摆明了娶了个小家女子、以示退隐江湖。可别人岂肯放过他?以我这几日的探听,只怕今天晚上,就不只要有一拨人出手,要明火执仗的来抢他护卫的东西了!”

    田笑听着一愣。

    他与铁萼瑛刚才无论深语绸缪,还是浅言调笑,都毕竟可归于呢喃儿女语,私私悄悄的,让他大是快活。没想到这一句之间,把整个昏噩江湖、波诡人世重新又拉到两人眼前了。

    身边的杉树刚才像还绿挺成青青一碧,这时夜色下,田笑发现它们像原来不过是鬼影幢幢,真的不知埋了多少阴险腐恶。

    “这样他们还不肯放过他?”

    古杉如此退让隐忍的程度让田笑都没想到过,心里一时不由代他大为不平。

    铁萼瑛点点,一眉一眼,全是苦笑。

    忽然,她身子倒跃而起,口里冷喝道:“此路不通!”

    她语音未落时,已然出手。只见她斜斜地飞退两丈,身影如苍鹫倒搏,斜肩、踏步、横肘、出招,一把已掣出了她隐于袖内的铁门闩。

    那把重浊的玄铁之兵在她手中发出一片乌沉沉的光。铁萼瑛可不是什么温淑女子,她一向爱得切,也恨得切。

    来人一共两人,似是探路的,她铁门闩一下横拍,只听“咯吧”一声,已生生拍断了一人肩骨。

    那人痛得一哼,抽身就退。旁边一人见她强横,撮唇就打了个呼哨。只见暗影里,呼啦啦一起涌进了十几个人。

    田笑在那里也坐不住,“隙驹步”一施,人已到了场内,只听铁萼瑛低声道:“这批人我早盯着了。今晚,有无数豪强打定注要要来劫宝。嘿嘿,那时才是一场好拼。这些个,都是江湖宵小,听了消息,结成队想来拣现成偏宜的。但在我‘须眉让’眼皮下,他们有甚么便宜可拣?”

    这批人果然是江湖宵小。铁萼瑛情知今晚还有恶战,先发现时本不欲出手,但被田笑一问问得心头激怒,要先拿这些宵小煞煞气再说。

    她心中苦闷,手下更不容情。那帮乌合之徒怎当得她与田笑联手?一时只听得痛哼一片。

    铁萼瑛出手极重,往往一招就折了来人一肩或一腿。只听那些人口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假男人,臭婆娘。你家古杉跟别人已钻了一个被窝子了,怎么,你闲得慌,要找大爷们煞火气……哎哟!”

    最后一声却是已着了家伙的痛哼。

    见铁萼瑛强悍,这十几人打不过就逃,三下两下就已被他们驱逐干净。

    铁萼瑛与田笑一时静了下来,铁萼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低声一叹道:“今儿的月好小。”

    那天上的月是好小,像一把镰刀磨啊磨啊,磨得全身都残了,只剩下了薄薄一刃。

    铁萼瑛望着天上那薄刃样的凶险的锋芒,低声叹道:“一会儿来的,只怕就没这么简单了。今夜情势,再不比当日‘伐柯’行动。那些人还是些少不更事的少年子弟,今天来的,只怕都是老手中的老手。”

    说着,空中已传来一声枭鸣。那分明是人扮的。

    然后,远远斜岔的密林里,已见到一个人影突地腾起,在月色里飞度。

    铁萼瑛抬头看了一起,双臂一掠,已耸身向那人影追去。

    古家旧宅其实只是个规模很小的两进院落,方方正正。

    时已三更,那宅子就沉默于山月下的暗影里,打眼一望,平庸至极。

    那宅子连院墙都是土垒成的。让田笑远远看到,简直难以相信这就是传名于江湖的、声誉如此卓著的古家的故宅。

    那宅子前面有一个小方场。

    方场宽窄好有一百余步。场子上也没有铺砖,而是直接垫着夯实了的黄土。

    再外面,四周就俱是密林。

    这是个无风的夜,密林里千枝万叶,此时却哑然肃静。

    田笑追随铁萼瑛一到那宅边密林。

    刚才见到的人影已隐身在这片密林里。

    他们两人猛地定身停步。天上月好小,四周都是万物吹息之声。但田笑知道,就在静寂的这万物吹息之声内,浑杂的定有人声。可是以他的耳力,几乎不可辨闻。

    他料不定这古宅周遭的密林里倒底有多少个人。一个?两个?四五个?还是十几个?

    田笑深深吸了口气,只知那些人如动时,铁萼瑛如果一定要出手相拦,那么,他今晚所遇之险境料必是平生所未经。

    只听他低声叹道:“喂,你今天一定要护这座宅子吗?”

    铁萼瑛没有回答,只是在调息。

    那是一种独特的呼吸之法,她似在数着自己的停息要瞬息入定。

    田笑道:“只是,今晚,可不比当日擂台上与魏大姑她们几个的女流之争。她们当时明里出手,再怎么,也要顾及物议。今晚的一切,可都在暗处。何况,以眼前所见,来的可都非同一般好手。”

    铁萼瑛调息已必,轻叹了声:“他这一生,料来处处风波险恶。今晚,这个他一生中也只有一个的今晚,我怎么拚了也要保他个平静安宁吧?”

    田笑便不再说话,肚子里面却不免腹诽:哪个晚上不是人一生中独有的晚上?哪个晚上又能够重来?

    女人要傻起来可真是没边的!

    而当个男人就是命苦,命中要注定陪着一个女人做些傻事,不做就不开心似的。

    接着,他展眼望向那密林四周。心中兽般的警觉越来越深。他开始担心起来,他不是担心他俩儿,而是在想:这密林里,真的不知有多少高手在伏伺,且看样子是有谋而来,至于利益瓜分,彼此间定已商妥。而古杉,就算他一剑超卓,可以他当日在“千棺过”手下落得的伤势,真度得过今晚这一劫吗?

    大家似乎都在熬着。

    田笑与铁萼瑛隐身在一株老槐树上。槐花已吐了蕾,暗夜里幽幽的香。那香在这时却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看来林中人对古宅必然心有戒意,一时还无人愿抢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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