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残局
第三十一章 残局 (第3/3页)
一本撒着樱花花瓣的布面笔记藏在最下层,比她的写得更多,更好,态度也更亲昵,那个本子的主人,正是小结巴李薇薇。
她问过为什么,但孙志军是个中老手,言词之间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最后倒像是李薇薇在倒贴他。顾天雨气不过,扭头就在女厕隔间推了李薇薇一把。最后一节课李薇薇没来上,放学的时候她经过办公室,怀着点小得意拿钥匙开了门,却看到李薇薇扒在孙老师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天雨丢下钥匙跑了,她跑得那样快,快得好像连眼泪都追不上她。“我希望她死。”她在笔记里一笔一划的写了一百遍,那时候距离李薇薇的死亡还有一个月,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愿望会实现得如此之快。
“这是顾天雨亲笔写的,她为什么会被送到这家成长中心,顾天晴为什么要杀孙志军,我想就是这个原因。”郑源把笔记本影印件放到谢离的膝盖上,男孩在花圃前的长条椅上坐得笔直,阳光热烈,却好像一点也晒不到他,苍白的脸色仿佛要融进那一身白衣里去。“所以……是这个姓孙的……杀了她的同学……所以她才……”
“确切的说,是孙志军有虐待癖,而李薇薇大概是第一个作为活人的猎物。”郑源在说出猎物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有点不忍:“也许孙志军当时还没有确定要杀她,他把人推到水里,大概是想放大重演之前虐猫带来的快感,但没想到的是,他被一直跟着他的顾天雨窥见了全过程。”
当时的顾天雨到底是去决裂还是和解,笔记里并没有答案,她只写下了当时现场的白描:“李薇薇被推了一把,就像我在学校推她那样,她那么轻,连水花都只有一点点,连救命也不叫一声,孙老师在岸上,看着她笑。”
笔迹潦草凌乱,是顾天雨剧烈颤抖的手写下的。等孙志军离开她才鼓起勇气跳进了水里,拼尽了力气想要拉起李薇薇,却好几次被她坠得咳呛连连。沉重的湖水碾压着她的胸腔,榨出最后一缕氧气,这时候她才知道,溺水是发不出声音的——叫不出救命,也叫不住那个隔岸观火的男人。
水光朦胧里,孙志军远远的对她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她自己都不清楚最后是怎么拖着李薇薇游到了岸边,头脑一片空白,只记得雪亮的大灯照得人眼睛睁不开,耳膜里全是轰隆隆的水声,直到第二天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彻底被孙志军出卖了。“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明说我是最特别的,最珍贵的,会永远保护我……”圆珠笔的痕迹力透纸背,“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没有人相信她,连这本笔记最后也不知为何回到了孙志军手里。要不是他有保存“战利品”的习惯,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顾天晴犯下这么多血案的契机,竟然如此荒诞的简单。
阳光灼热,郑源闭上眼睛,视网膜里仿佛还有女孩存留的残影。他正站在顾天雨人生中的最后一程——新生成长中心的家属楼前。传说当年他们正是在花坛边找到了她坠亡的尸体,鲜花掩映着年轻的肉身,美丽得让人联想不到死亡。
成长中心的学员们列队穿过操场,谢离告诉郑源,这是他们一天中唯一的“放风”时间。“这都好几年了,居然一点也没变。”他脸上带着点若无其事的说着,几个男孩经过,熟稔的跟谢离打着招呼,谢离也跟他们一一回应,看见有陌生人在,有一两个人表情犹犹豫豫的,但还是靠近过来,谢离也早有准备的掏出两个饼干罐递过去。“悠着点,被发现了别说是我给的啊。”他半开玩笑的叮嘱着,对方含糊的道了声谢,脚不沾地的跑开了,也就是这一瞬间,郑源才好像从他们的背影里看出点轻快的少年模样。
“我毕竟情况特殊,在这里比他们自由一点,有时候他们饿了,找我来要一点吃的,教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能帮他们的只有这么多了。”郑源看着谢离跟他们挥手:“你全都认识啊?”
“有几个,不过都是以前见过的,五年前我被带走的时候他们还是新人呢,一晃又这么久了。”他手指着最后一个离开的高个子:“你看那个,老铁,跟顾天晴同一天被送进来的,当时还有他的女朋友岳榕。听说学校和家里逼得紧,闹到一起殉情来着,后来……”
谢离喉咙一哽,没有再说下去。郑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删去回忆起报纸新闻,时间顺序错误,第一次提到岳榕死的新闻在下面两章后。)
大概不会再有后来了,像顾天雨一样,她永远的留在了16岁。
“比起我们这些人,至少顾天晴完成了他想完成的事情吧。”谢离摸着那些稚嫩的笔迹,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被安葬了吗?我在想,也许哪天可以去他的墓地看看他。”
“你不恨他了吗?”
“恨?也许吧,但是现在仇恨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他站起身,手指抚弄上火一样茂盛的凌霄花:“在某些时候,他对我并不坏。”
郑源诧异:“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记得上次录口供,你们问起来流星的事吗?”他的眼睛投向远处,现在是白天,烈日当空,他的视网膜却凭空洇出了一片夜色。“我之前记忆有些混乱,后来想起来了,那天确实没有流星,是顾天晴点了烟花。”
一百响的星光流火,如梦似幻,在乌云密布的暗夜里燃烧殆尽。
他答应过会让他看见流星,无论如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履行了诺言。
眼泪滴落在艳红的花瓣上,郑源走过来,安抚的拍了拍谢离的背:“既然活下来了,今后就好好活着,就算是替那些已经走了的人吧。”
“嗯。”谢离温顺的眨眨眼:“我会的,最近我又开始画画了……虽然色彩还难点,但是碳粉可以先试试。”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期待的光:“说不定,今后可以送你一幅。”
郑源欣慰的点头,上前轻轻抽走了他手里的复印件。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不过这个,我得带走了,今天破例拿给你看,是我觉得能解开这些心结,也许对你的精神康复有好处。”他收拾背包预备离开,“刚来的时候在外面碰见你妈,她说你复原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后我们常联系。”
“谢谢你,郑老师。”
“不谢。”郑源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了一次头:“对了,顾天晴的墓地你可能暂时去不了。”他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出下半句:“无直系亲属在世,又是重刑犯,他的尸体已经被保留作为法医学生解剖用的大体了。这……也算是对社会的一种补偿吧。”
咔哒一声,柔韧的绿茎断在了谢离的手下。他迎着郑源的目光将那枝花递了过去:“那,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可以吗?”见郑源有些迟疑,他又补了一句:“这是院长亲手种的,到现在也五年多了吧,他们俩姐弟还在这里的时候,这花就已经开过了。”
“凌霄?”郑源接过那支花,微微偏了偏头,“你知道吗?凌霄的花语意思是母亲的爱。”
“是吗?那大概就是代表着院长的爱吧。”
谢离奉上一个大大的微笑,不知怎么的,郑源总觉得这笑容里带着点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