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选章)第三章 2

    雪城(选章)第三章 2 (第2/3页)

呀!”“你当时看一看就……好了,也许你以后将会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同时他心中暗想,那自己肯定就不会跟李凤林合扛一根大梁,自己也就不会犯下那罪孽的过失……“再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妻推开了他,生气地说,“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爱你了!”当他们一家四口乘上那辆“返城知青专列”后,妻一路是多么兴奋啊!“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好运气迟早会向我们招手的!返城了,你可以到省歌舞团去了!”“他们要我,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们可能早就把我这个人忘掉了。”“你要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你要让他们重新赏识你。”而他一路都在想的,却是一家四口回到城市后住哪儿。妹妹和妹夫到火车站去接的他们。家中只有一大一小两间住屋。大的十二平方米,小的七平方米。父亲母亲住小屋,妹妹妹夫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住大屋。妹妹妹夫将新房让给了他们住,各自搬到工厂集体宿舍去了。妹妹的工厂在市内,妹夫的工厂在市郊。自从搬到各自的工厂去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机会同时在家中相聚过一次。妹妹星期日休息,妹夫星期六休息;妹夫上夜班,妹妹上白班。

    就在昨天,也就是今天这么晚的时候,他从夜市场踯躅地往家中走,经过一条被年轻人称作“爱情之巷”的街道。那条小街道,两旁都是工厂的高墙,只有三根电线杆子,竖在街头、街尾、街中。三根电线杆子上都没有灯。在这寒冷的漫长的冬季寻找不到谈情说爱场所的情侣们,就把那条小街道当成了他们的“伊甸园”。他们穿着厚实的棉衣互相拥抱,戴着手套彼此爱抚,脉脉含情地借着冬季清冽的月光注视对方眉睫挂霜的眼睛,用冰冷的嘴唇去亲吻对方冰冷的嘴唇。任凭飘落的雪花将他们渐渐变成一对对一双双雪塑……电业局的工人们不止一次为这条小街的三根电线杆子安装过街灯,但第二天夜晚到来后,这条小街依然是黑暗的。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条小街上,竟从未发生过什么非常事件。连流氓歹徒们也不到这里来滋扰。因为他们如果在此寻衅,这里的每一个小伙子都会变成勇猛的斗士,无需呼吁,就会立刻结成同仇敌忾的阵营。

    昨天晚上比今天晚上还寒冷。

    有一对情侣手臂从身后互相搂着,像对儿幽灵似的拐出那条小街,缓缓地走在他前面,距离他只有三步远,一边走一边喁喁私语。

    男的说:“我真想你。”

    女的说:“我也想你。”

    男的又说:“哪天给你哥哥和你嫂子买两张电影票,让他们一块儿去看场电影不行吗?”

    女的忧愁地说:“可他们肯定会不去的。哥哥嫂子都在待业,又有两个孩子,哪有心思去看电影啊!”

    男的沮丧而苦闷地长长叹息了一声,又抱着一线希望说:“要不下个星期六你请一天假到我们工厂去行不行?我们工厂大仓库旁有间小破房,没有人到那里去……”

    从他们的话语中,从他们的背影,他判断出来了,他们是自己的妹妹和妹夫。

    他站住了,望着他们渐渐走远,自己转向另一条街道。

    回到家里,他整夜无法入睡。他几次想推醒妻,跟妻商量,将家里的煤棚清理一下,四口移进去住。但看看两个幼小的女儿,看看妻那张失去了往日光彩的脸,他不忍推醒她,跟她商量这样的事。从到家的第二天她就开始生病,不断咳嗽,明显地瘦了。

    没结婚或虽结了婚没孩子的返城知青,比他和妻的处境总会强一些,因为他们毕竟不至于两袋空空地回到家中。而他和妻,在北大荒一分钱也没有积攒下。小家庭中增添了两个孩子后,使他们的生活每一个月都很拮据。返城的路费,还是预先精打细算节省下来的。妹妹给过他十五元钱,他如数交给了妻。妹夫也给过他十五元钱,他也如数交给了妻。妻说:“这三十元钱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乱花,谁知道我们待业要待到哪一天啊!”

    “哥哥,嫂子,你们要是缺钱花可别不吱声啊!”妹妹又几次说过这样的话。妻感激地回答:“不缺钱花,真的不缺钱花,你们给的那三十元钱,我们还一分也没花呢!”“我们带了一些回来,还够维持几个月的。”他用谎话欺骗妹妹。其实妻也欺骗了妹妹。那三十元钱已经花掉了二十二元七角四分——妻为他买了一件铁灰色的卡中山装。他曾将这件体面的衣服套在兵团战士的破黄棉袄上,在妻的鼓励之下去歌舞团碰了一次运气。费了半天口舌,传达室的老头才放他进入歌舞团大楼。他找到办公室,一位好像是领导者模样的人心不在焉地听他说明来意,用连点礼节性的热情都没有的口吻回答他:“我们的人员已经超编了,将要淘汰下来的歌舞演员还不知道往哪儿安排呢!”他恳求地说:“那么您能不能先听我唱一首歌?”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几天后就过新年了。他发誓再也不接受妹妹和妹夫给的钱。妹妹是二级工,妹夫也是二级工。妹妹妹夫要赡养两位老人。母亲一辈子是家庭妇女,依靠父亲的退休金吃饭。父亲是从一个小小的街道工厂退休的,退休金每月十四块。

    他双手插在破黄棉袄衣兜里,缓慢地走着。两个女儿跟随他和妻返城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叫糖葫芦的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他因为打了两个女儿而有些难过。

    想到了女儿,便也想到了妻。妻大概已经搂着女儿们睡熟了吧?走过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马路,都是那么寂静,一个人影也没有。城市好像服了一万瓶安眠药。他忽然对这座能够安然入睡的城市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嫉妒和怨怒。他想用自己浑厚宽广的声音吵醒它。于是他又敞开喉咙引吭高歌:

    喜儿喜儿你睡着了,你爹说话你不知道……

    他的歌声是那么低沉那么悲怆那么凄凉那么辽阔!如一道久阻的闸门骤启,一切的心潮一切的感触一切的愁绪一切的郁闷奔泻千里,顺笔直的大马路翻涌向前!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孤鹏巨鹫,在这寒冷的夜晚从这宁寂的大马路上空翱翔而过,双翼将风扇往四面八方的街巷!

    他真是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敞开喉咙唱歌了。连他自己也惊奇于自己的歌声竟如此冲天动地,如此浩荡辉煌。再也没有比万籁俱寂的夜晚的城市更理想的舞台了。他幻想着有一千名穿黑色夜礼服的大提琴手排开在他身后弓弦齐运为他伴奏,另外有一千名平鼓手隐蔽在马路两旁的一条条街巷之中,如同隐蔽在巨大舞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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