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磨房 3

    红磨房 3 (第3/3页)

所湿!“你?……你!……”“我把刘家两口子,村长和治保主任……全杀了!……”卓哥破开她抓在自己前衣襟的双手,猛一下推开了她,一边绕着她转,一边上上下下地看她……尽管她脸上身上有血,他还是不能相信她会杀人。他以为她受了某种大的刺激,神经暂时有些错乱……

    天将明未明之时,小琴在睡梦中被人蹂躏醒了。她挠在那人脸上的手,顺势在他下巴上抓住了一缕胡子,顿时明白是刘家男人。她挣脱身,跃下床,扑到门前,却推不开门,逃不出去。门从外边被顶上了……

    “小琴,我知道治保主任的男人死在你手上!村长也知道。治保主任也知道。还有我女人,我们都知道的。只不过不举报你罢了。今天你若从了我,此后没人再提那件事。不然嘛,可就没你的好下场了……”

    刘家男人一边说,一边向她逼近。朦朦胧胧的微明里。他**裸一丝不挂的瘦高身子,看去像具活骷髅……

    他的威胁之言,使她心生疑虑,身子紧往门上贴,不敢喊叫,只有进行无声的自卫。但是自卫的意念已被击垮,那反抗也就很容易地被制伏了。他终于将她拖到床上,压住了她。当他从她身上剥下了最后的遮羞的东西,她的手探入枕下,摸到了一把剪刀。她早已看出他对她不怀好意了。那剪刀是专门备下为了对付他的。不成想果然到了用得着的时候……

    她的手从枕下猝出,剪刀刺入他前胸,深及剪柄。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缓缓歪倒。那时刻她仇恨顿增,拔出剪刀,接连猛刺……她穿上衣服穿上鞋,弄开门,溜到厨房,又将一把菜刀操在手里。杀念既萌,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着菜刀,悄悄溜进了卧房……刘家女人和村长,**够了,正交臂叠股地说着话儿。村长说:“嫩蕊儿娇瓣儿的一朵鲜花儿,我这当村长的眼馋心惦有日子了,到如今也没时机得手,倒便宜你那瘦男人,让他采了头遍了!”那女人说:“呸!搂着人家在怀里,刚刚还在人家身上可劲儿癫狂了一通,这会儿却当人家面儿说这种话!也就是我呗,换个女人,不一脚把你踹下床才怪了呢!”

    村长就笑起来。

    那女人又说:“让他先采头遍,还不是为你好吗?再野烈不驯的小女子,被随便哪个男人揉搓过了,对自己的身子也就不那么在乎地护着了。以后还不就由着你爱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哇?你是大村长,你如果得手不遂,被她满村张扬开了,你的威望不就完了吗?咱紫薇村百年悠久的好名声不也完了吗?”

    村长心悦诚服地连夸她想得周到。

    那女人问:“我和治保主任,到底哪个女人味儿足?”

    村长说:“都足哩!都足哩!”

    那女人又问:“你呀,除了我和她,究竟还暗中勾搭着几个女人?”

    村长就又笑起来,不肯交代。

    那女人非逼他说不可。

    村长慢条斯理地说出一番话:“我这么告诉你吧,只要咱紫薇村百年悠久的好名声不被毁坏了,男女偷情养奸的事儿又算什么?全村私通遍了,哪怕人人清楚,只要人人不说,凭咱们紫薇村百年悠久的好名声,也会遮得严严密密的!百年悠久的好名声可是咱的宝哇!所以,我这当村长的,还有你们,到什么时候都得维护着它!没了它,咱们可就都像这会儿一样光腚赤拉的了!……”

    于是那女人也笑了起来。

    小琴那刻已潜至床前,早已听得七窍生烟,两眼喷火!她倏地站起,一刀砍下,但听咔嚓一声,那女人的头被斩下,掉在地上。村长还没来得及坐起,早已劈面挨了一刀!

    那一时刻的小琴,被仇恨通身燃烧,已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没什么两样了。她见村长的手脚仍在扑腾,补砍一刀,村长的头也从床上滚落地上了……

    小琴仍不解恨,将菜刀往怀里一插,离开刘家,直奔治保主任家。也是那治保主任命里该亡,她一路竟没遇见一人。治保主任自从丈夫死了,将儿女送往娘家,独守空宅,为的是与村长暗中勾搭方便。小琴骗开了门,也不发话,当头一刀,几乎将对方的头劈成两半!刀柄被夹在对方鼻子那儿。对方的两眼从眉心被剁开,瞪了她片刻,头夹着刀转身夺门而逃。逃在街上,没几步,便仆倒了……

    卓哥的媳妇,不知何时,已从里间走到外间来了。她举起手臂,无言地向卓哥指了指外面。卓哥和小琴一齐看时,见许许多多的村人,手持棍棒和各类器械,正四面八方地朝红磨房包剿而来……卓哥的媳妇,忙去关了门,下意识地用背抵着,仿佛那样就能保护住两个欲逃难逃之人似的……小琴猝发一阵冷笑。笑罢,一步步走到卓哥跟前,双手捧住他脸,惨然落泪。她盯着他的眼说:“弟,姐不该一时昏了头,往你这儿跑。姐可不是成心连累你啊!”卓哥只叫出一声“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搂抱住她号啕大哭。外面人声嘈杂。分明的,红磨房已被团团围住。只不过没谁有胆量闯入罢了。小琴是早已打定了什么主意了。她挣脱了卓哥的搂抱,跃身蹿到墙角,捧起一只盛卤水的坛子狂饮起来。其形其状,如饮琼浆……卓哥终于从骇愣中省过神儿来,扑上前夺那坛子时,坛子已从小琴手中落地破碎。满满一坛子卤水,竟被小琴喝下去一大半!卓哥的媳妇,不忍再视,紧紧闭上了双眼……卓哥将痛苦万状的小琴搂抱于怀,泪如雨下,三声号啕夹着一句话语:“姐!姐!姐呀!都是我卓哥害了你!姐你虽然杀了人,你仍是我卓哥爱的姐!我卓哥的罪,只有来世赎,姐的情爱,也只有来世报了!……”

    小琴扭动着身躯断断续续地说:“弟……快,快……好弟,姐……求你!……帮姐……快死!姐身子里……烧得受不了啦!好弟,快帮姐死呀!……”

    那卓哥用衣袖擦了擦泪眼,目光四处寻找,瞥见了磨盘上昨天修磨的凿子。他将它抓在手里了……紧紧闭着双眼的卓哥的媳妇,耳中听到他们所说的最后的两句话是:“姐,你闭上眼睛。要不,弟下不了手……”“好弟,快,快,姐已经闭上眼睛了!姐在阴间……等你!……”

    其后磨房内死寂无声了。

    等她睁眼时,已被卓哥从门前拽开了。

    卓哥拎着准备上山打石头的大锤出现在村人们面前。

    村人们顿时肃静了。

    他谁也不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到那碑前,高高抡起大锤,狠狠一锤砸下!

    那石碑铿然断下一截……

    卓哥抛了大锤,回到磨房里,将小琴抱起抱进屋里,放在床上——然后,自己也上了床,搂着她躺下了……

    天黑了,紫薇村里,灯光闪耀,成行成片,亮若星汉。这使三十年后的卓哥,不由惊诧万分。三十年弹指间,紫薇村又发生过种种的故事,中国也发生了沧桑巨变,但却都是不为他所知的,也是对他这个人毫无影响的。当年那个“祥子”似的乡下青年的好年华和好容貌,早已被监禁的漫长日子从他身上一层层一部分一部分地剥蚀去了。如同三十年前的紫薇河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他是无可奈何地老了。

    他想寻找到当年红磨房前那块碑,却没找到。连埋在地里那半截也不知去向了。

    然而他并不是回来看那块碑的,也不是回来凭吊他的红磨房的遗址的。更不是回紫薇村来寻根怀旧的。他回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给父母的坟培培土,二是想给小琴的坟培培土。父母的坟已经不见了,那儿成了一片水泥场地。而且,建了一座加油站。分明的,那一片水泥场地乃是停车场。能容几十辆车。难道紫薇村常会有许多车开来吗?开到这儿来干什么呢?他困惑极了。小琴的坟也不见了。当年,他被铐走推上警车之前,曾请求亲自挖个坑,将小琴埋了。这请求被答应了,但是他没来得及挖深,也没来得及埋成坟状。只不过等于将她匆匆用土盖上罢了。却记得非常清楚,就在离红磨房五百多步远的地方,更确切地说,埋在他开辟的菜园子里。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记错的。三十年来,那地方一次次总入他的梦啊!但那儿现在却是一座无窗的从墙到顶砌成拱形的大房子了。对扇的门上落着一把大锁,似乎是一处储备着什么重要物资的仓库,四周树木成阴。那些树显然是从紫薇山上移栽在那儿的。因为每一棵树的根部,都塌陷出移栽时挖的坑痕……

    既寻找不到父母的坟,也寻找不到小琴的坟,他的心情非常失落,也非常沮丧。从紫薇村灯光最稠密处,隐隐传来了歌唱声:若你爱他我成全我信爱情也信缘你俩既有缘我祝福你的爱恋……

    在他三十年的监禁生涯中,后七八年知道中国有电视了。而且集体看过几次。后三四年知道什么叫“卡拉0K“了,而且从电视里听过。他望着最稠密的那片灯光,又惊诧于紫薇村也有供人唱“卡拉OK“的时髦地方了……入夜,当村中的最后一盏灯灭了时,他蜷在红磨房的废墟上睡着了……

    他是被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扰醒的。天已大亮。一个明媚的艳阳天。停车场上已经快停满了车。一双双一对对城里的恋人爱侣,下了车,在一个姑娘的引导之下,队形松松散散人人你呼我应地漫步往村里走去……

    他更加困惑了,尾随其后,也想看个究竟。紫薇村已不复是三十年前的旧模样,十之八九的房舍是新的了,村路也拓宽了,而且铺上了水泥方砖……

    外来人们跟着那姑娘走到了一处旧宅院外。那旧宅也是翻修过的。门上是一块黑匾。匾上的白字乃是——“当年凶案始发地”。

    那姑娘开始解说:“各位来宾,各位首长,各位观光者,紫薇村人竭诚欢迎大家!这儿,就是三十年前小琴杀死刘家夫妇及村长的作案现场。里面有再现当年悲惨恐怖情形的泥塑人像。请各位随我进去,听我详细道来……”

    于是人们都跟她进去了。只四十八岁了的卓哥一个人没进去。

    他抬头望着那黑匾,三十年前的旧事,一幕幕浮现眼前。胸口如同堵了一大团麻胶,感到喘不过气来……片刻,有胆小的女人仓皇跑出,口中连叫:“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和真的情形似的,血流了一床,两颗头落在地上……”然而他看出,她们怕是真怕的,却也由真怕,获得到了某种真的满足。

    又片刻,人都出来了。随着那紫薇村的后代姑娘继续往村里走,不一会儿来到了又一处旧宅前。门上也悬一块黑匾,匾上的白字乃是——“第四条人命归阴处”……

    那姑娘又如数家珍地讲解起来:“各位,这儿就是当年的治保主任……”卓哥转身走了……红磨房的废墟那儿,一双双一对对城里的年轻人,跪拜一片,并纷纷以红土抹额……紫薇河两岸,小贩的叫卖声一阵比一阵高,不绝于耳。忽然那些跪拜的城里年轻人都朝紫薇桥跑去。他听到他们一边跑一边这样问答:“算得准吗?算得准吗?”“挺准的。是当年给刘氏夫妇算过命那个人的孙子呀!准不准的,算着玩玩儿也有意思嘛!反正不贵,一卦才十元钱!”那只有门的封闭的大“仓库”里,原来便是小琴的坟。和当年红磨房前的断碑。

    另一个紫薇村的姑娘在对另一批人如数家珍地讲解:“各位,别看这坟头小,这可是当年卓哥被戴上手铐前亲自将小琴埋了的地方呀!他对小琴的一片真爱,诸位就可想而知了!这碑呢,是当年被卓哥一大锤砸断的。哪位可能要问了,为什么不立块坟牌儿呢?不能呀城里哥儿。小琴她毕竟是杀了四命的元凶嘛!我们紫薇村人这点儿原则性还是讲的。又为什么要盖起这么种建筑将她的坟封闭了呢?是怕她凶魂不散,溜出来蛊惑人再害人嘛!不瞒大家,我们每晚都是要关了门上锁的!这不是迷信,这是为了弘扬一种鬼文化嘛!……”

    卓哥想挤进去给小琴磕个头,但被一名穿治安服的小伙子拦住了。“票!”

    他没票。他只好站在外边,看着别人们被验了票后,一拨拨进去,一拨拨出来。出来的个个神情肃穆,猜不透都在想什么……卓哥尾随着人们,身不由己地踏着石阶上了山。紫薇山上,紫薇庵前,也设了卡,也验票。他见一位老尼出来,忙上前深鞠一躬,恳求道:“女菩萨,行行好,我凑不够买票钱,请代我焚一炷香,在庵里祈祷一番吧!”四目相对之际,那老尼立刻低下头,竖掌于胸,彬彬地还礼道:“不知施主祈祷什么?”他说:“祈祷那当年的小琴,切莫于阴间等她的卓哥,还是早早投生了吧!”老尼说:“施主放心。这是我能办到的。”他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交向那老尼,又说:“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请替我为庵里买一支烛吧!也算我对您的一点儿谢意。”老尼犹豫了一下,见他心诚地伸着手,只得接过去了。她又竖掌于胸,彬彬还礼,口中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恳切,老尼只好礼纳了。”他望着她转身徐徐离去,刚才在小琴坟室外都能忍在心里的泪,此刻是再也闸不住了,顿时的便如山泉涌满两眼!他认出了那老尼是自己当年共同在红磨房里生活了些日子的媳妇!她已老态龙钟,步子蹒跚。而且,永远再也直不起来地弯下着她的腰了……他从紫薇山他所站的地方,眺望着山下的紫薇村,双膝一屈,有些习惯地想要朝着紫薇村跪下去……却只不过双膝一屈,立刻又站直了腿。他在心里说:“姐,姐,等弟挣到钱,买得起票,一定月月来看你!……”他一转身,混在些个城里的红男绿女闲妇游汉之中,大步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