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 第五十九章:阳光终会落下《完结》

    梦里梦外 第五十九章:阳光终会落下《完结》 (第3/3页)

管你是胜是负,是死是活,她以后都不想再见你。”

    这当然绝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要他留下来,只不过要白夜看看他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竹叶青忽然又道:“她本来要一个孩子也留下来的!但是那个孩子也走了,他说他要到南疆去。”

    白夜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竹叶青的回答简单而锐利:“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他的声音又变得充满讥诮:“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兄弟,就只有自己去碰一碰运气,闯自己的天下。”

    白夜没有再说什么。

    该说的话,好像都已说尽了,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相信婷婷一定会跟着他出来的,她有很多事需要解释。

    这就是婷婷的解释:“陈宁逼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本来决心要死的。”

    “我答应嫁给他,只因为我要找机会杀了他,替我们一家人报仇。”

    “可是后来我却没法子下手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害了我们一家人的竹叶青莫天机,只不过是个可怜而无用的瞎子,不但眼睛瞎了,两条腿上的筋也被挑断。”

    “有一次我本来已经下了狠心要杀他,可是等我要下手的时候,他却忽然从睡梦中哭醒,痛哭着告诉我,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没法子再恨他。”

    “虽然我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千万不要忘记我对他的仇恨,可是我心里对他已经没有仇恨,只有怜悯和同情。”

    “他常常流着泪求我不要离开他,如果没有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现在我也一样离不开他了。”

    “因为只有在他身旁,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他既不知道我的过去,也不会看不起我,更不会抛弃我,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走。”

    “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全幸福,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

    “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知道有个男人真正需要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也许你永远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白夜能说什么!他只说了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他说:“恭喜你。”

    ………………………………………

    风雪庙,楼阁之间。

    窗外大雪纷纷,楼阁之下,却有桃花盛开。

    如凄如艳。

    有个女子,一身嫁衣似血,闭着眼睛,静静的坐在床边,盖着红布头。

    她的脚下,有一男子,白衣已经被染红,长剑穿胸。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丝鲜血缓缓流出。

    她的胸膛,透着微光。

    突然,风雪吹入,红布头吹落在地,她的头也随之倾斜。

    红布头上,隐约有字:下一世,愿与你燃青灯伴古佛,幽深禅院共诵红尘心。

    下一世,我希望你能娶我…

    ……………………………………………………

    白帝城里,小小那个村。

    有一个女子,离开了她生活的地方。

    这个地方她已经没有的亲人,而她自己也已经毁容。

    可她没有怪别人。

    因为,她想去找一个人。

    那个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的人,那个让她决心重新做人的人。

    那个人,叫李二…

    ……………………………………………

    蜀道之上,有一个名叫白宁的人,站在蜀道之上,感受着这无尽的空旷。

    突然提剑,沿着过往岩石,一笔一笔的刻着字。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完成了。

    他也走完了蜀道,他离开了…

    而岩石上还有字迹,不曾消失。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

    冷月。

    新坟。

    “碧落黄泉之墓。”

    用花冈石做成的墓碑上,只有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因为无论用多少字,都无法刻画出他充满悲伤和传奇的一生。

    这位绝代的剑客,已长埋于此。

    他曾经到达过从来没有别人到达过的剑术巅峰,现在却还是和别人一样埋入了黄土。

    秋风瑟瑟。

    白夜的心情也同样萧瑟。

    林平之一直在看着他,忽然问道:“他是不是真的能死而无憾?”

    “大概是的。”白夜说着他也不确定的话。

    林平之忧心的问道:“你真的相信他杀死的那条毒龙,不会在你身上复活?”

    “绝不会。”这点白夜可以肯定。

    林平之却还在问:“可是你已经知道他剑法中所有的变化,也已经看到了他最后那一剑。”

    白夜抬头,看着残月,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说着:“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样使出那一剑来,那个人当然是我。”

    “但是我已经终生不能再使剑了。”

    “为什么?”

    白夜没有回答,却从袖中伸出了一双手。

    他的两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断。

    没有拇指,绝不能握剑。

    对一个像白夜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握剑,还不如死。

    林平之的脸色变了。

    白夜却在微笑,道:“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宁死也不会做。”

    他笑得并不勉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静,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林平之沉默了很久,仿佛还在咀嚼他这几句话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问:“难道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白夜摇了摇头,声音平和安详:“我只知道一个人心里若不平静,活着远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当然有资格这么样说,因为他确实有过一段痛苦的经验,也不知接受过多少次惨痛的经验后,才挣开了心灵的枷锁,得到解脱。

    看到他脸上的平静之色,林平之终于也长长吐出口气,展颜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

    白夜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青莲剑仙白夜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究竟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

    他又问林平之:“你呢?你想到哪里去?”

    林平之沉吟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白夜微笑,朗声说道:“那就好极了。”

    这时清澈的阳光,正照着他们面前的锦绣大地。

    这是个单纯而简朴的小镇,却是到南疆去的必经之路。

    他们虽然说是随便看看,随便走走,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你放出去的风筝一样,不管风筝已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却还是有根线在连系着。

    只不过这条线也像是系在河水中那柄剑上的线一样,别人通常都看不见而已。

    这小镇上当然也有个不能算太大,也不能算太小的客栈。

    这客栈里当然也卖酒。

    林平之笑道:“你有没有见过不卖酒的客栈?”

    白夜也笑:“没有。客栈里不卖酒,就好像炒菜时不放盐一样,不但是跟别人过不去,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奇怪的是,这客栈里不但卖酒,好像还卖药。

    随风吹来的一阵阵药香,比酒香还浓。

    林平之又笑道:“你见过卖药的客栈没有?”

    白夜还没有开口,掌柜的已抢着道:“小客栈里也不卖药,只不过前两天有位客人在这里病倒了,他的朋友正在为他煎药。”

    林平之问道“他得的是急病?”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那可真是急病,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病得快死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赔笑解释:“可是他那种病绝不会传给别人的,两位客官只管在这里放心住下去。”

    凡是一下子就能让人病得快要死的急病,通常都是会传染给别人的。

    久经风尘的江湖人,大多都有这种常识。

    林平之皱了皱眉,站起来踱到后面的窗口,就看见小院里屋檐下,有个年轻人正在用扇子扇着药炉。

    替朋友煮药的时候,身上通常都不会带着兵刃,这个人却佩着剑,而且还用另一只手紧握剑柄,好像随时都在防御着别人暗算突袭。

    林平之看了半天,忽然唤道:“小李。”

    这个人一下子就跳起来,剑已离鞘,等到看清楚是林平之时,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总镖头。”

    林平之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微笑道:“我就在外面喝酒,等你的药煎好,也来跟我们喝两杯如何?”

    小李叫李元芳,本来是振威镖局的一个趟子手,可是从小就很上进,前些年居然投入了逍遥门下。

    那虽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也有一半是因为林平之全力在培植他。

    林平之对他的邀请,他当然不会拒绝的。

    他很快就来了。

    两杯酒过后,林平之就问:“你那个生病的朋友是谁?”

    “是我的一位师兄。”李元芳说道。

    “他得的是什么病?”林平之微微拍着小李的背。

    李元芳的脸色变得苍白,颤颤巍巍的说道:“是……是急病。”

    他本来是个很爽快的年轻人,现在说话却变得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林平之微笑着,看着他,虽然没有揭穿他,却比揭穿了更让他难受。

    他的脸开始有点红了,他从来没有在 总镖头面前说谎的习惯,他想老实说出来,怎奈总镖头旁边又有个陌生人。

    林平之微笑道:“白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绝不会出卖朋友的。”

    听言,李元芳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那师兄的病,是被一把剑刺出来的。”

    被一把剑刺出来的病,当然是急病,而且一定病得又快又重。

    林平之又问道:“病的是你哪一位师兄?”

    李元芳苦着脸,惨兮兮的说道:“是我的大师兄。”

    林平之动容道:“就是那位天罡剑李天罡?”

    他的确吃了一惊。

    李天罡如今不单是逍遥阁的长门弟子,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剑客。

    以他的剑术,怎么会“病”在别人的剑下?

    于是林平之又问道:“是谁让他病倒的?”

    李元芳叹息说道:“是乐安城里,一个小门派青莲宗中的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年纪很轻。”

    林平之更吃惊。

    逍遥阁的威名,不用多说,绝对在那个青莲宗远在之上,而且青莲宗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怎么能击败逍遥阁的首徒?

    李元芳解释道:“我们本来是到白帝城去赴会的,在这里遇见他,他忽然跟我大师兄冲突起来,要跟我大师兄单打独斗,决一胜负。”

    他叹息着,接着道:“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疯了,都认为他是在找死,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大师兄居然会败在他的剑下。”

    林平之的脸色不由得沉重起来,他问道:“他们是在几招之内分出胜负的?”

    李元芳脸色更尴尬,迟疑了很久,才轻轻的道:“好像不满十招。”

    一个初入门的小门派弟子,居然能在十招内击败李天罡。

    这不但令人无法思议,也是件很丢人的事,难怪李元芳吞吞吐吐,不想说出来。

    何况李天罡一向骄傲自负,在江湖中难免有不少仇家,当然还要防备着别人来乘机寻仇。

    这时李元芳又道:“可是他的剑法,并不完全是那个青莲宗的剑法,尤其是最后那一剑,不但辛辣奇诡,而且火候老到,看来至少也有十年以上苦练的功夫。”

    林平之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叹息道:“你就想不到他会不会是带艺投师的?”

    后知后觉的李元芳,狠狠点头说道:“一定是。”

    白夜忽然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见这位白先生这样问,李元芳也不敢马虎,只得说道:“他年纪很轻,做事却很老练,虽然很少说话,说出来的话却都很有分量。”

    他想了想,又道:“看样子他本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跟别人决斗的人,这次一定是为了想要在江湖中立威求名,所以才出手的。”

    白夜急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元芳又想了想,说道:“他说他姓陈,名白,对。陈白!”

    陈夜。

    这两个字忽然之间就已名满江湖。就在短短五天之内,他刺伤了李天罡,击败了花生,甚至连武当后辈弟子中第一高手吕洞秉,也败在他的剑下。

    这个年轻人的崛起,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夜。

    桌上有灯有酒。

    林平之把酒沉吟,忽然笑道:“我猜现在你一定已经知道陈白是谁了。”

    白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却叹息着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急着想成名,因为只有成名之后,他才能驱散压在他心上的阴影。”

    什么是他的阴影?

    是他那莫须有而太有名的父母?

    还是那段被压制已久的痛苦回忆?

    林平之想了想,还是说忍不住说道:“他故意找那些名家子弟的麻烦,我本来以为他是想争夺昆仑之会的盟主。”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知道他的声望还不够,所以他还是将朱雀拥上了盟主的宝座。”

    “那已经是前两天的事。今天的消息是,他已经娶了新任的盟主朱雀做老婆。”

    林平之微笑道:“现在我才知道,他远比我们想像中聪明得多。”

    朱雀当然也是个聪明人,当然也看得出他们的结合对彼此都有好处。

    林平之又道:“我一直在想,不知道陈夫人听到他的消息时,会有什么感觉?”

    白夜也不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都分不出。

    林平之忽又笑道:“其实我们也不必为他们担心,江湖中每一代都会有他们这种人出现的,他们在挣扎着往上爬的时候,也许会不择手段,可是等他们成名时,就一定会好好去做。”

    因为他们都很聪明,绝不会轻易将辛苦得来的名声葬送。

    也许就因为江湖中永远有他们这种人存在,所以才能保持平衡。

    因为他们彼此间一定还会互相牵制,那种关系就好像世上不但要有虎豹狮狐,也要有老鼠蚊蚋,才能维持自然的均衡。

    白夜忽然叹了口气,道:“一个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可依靠的年轻人,要成名的确很不容易。”

    他说这话时,林平之对着他疯狂撇嘴。

    不过还是笑道:“你说的是对,但是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志气,如果他是在往上爬,没有人能说他走错了路。”

    白夜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忽然有群年轻人闯进来,大声喝问:“你就是白夜?”

    白夜点头。

    有个年轻人立刻拔出剑,用剑尖指着他:“拔出你的剑来,跟我一分胜负。”

    白夜淡淡说道“我虽然是白夜,却已经不能再用剑了。”

    他让这年轻人看他的手。

    年轻人并没有被感动,他们想成名的心太切了。

    不管怎么样,白夜毕竟就是白夜,谁杀了白夜谁就成名。

    他们忽然同时拔出剑,向白夜刺了过去。

    白夜虽然不能再握剑,可是他还有手。

    他的手轻斩他们的脉门,就像是一阵急风吹过。

    他们的剑立刻脱手。

    白夜拾起剑柄,用食中两指轻轻一拗,就拗成了两段。

    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走。”

    他们立刻就走了,走得比来的时候还快。

    林平之笑了。

    他们都是年轻人,热情如火,鲁莽冲动,做事完全不顾后果。

    可是江湖中永远都不能缺少这种年轻人,就好像大海里永远不能没有鱼一样。

    就是这群年轻人,才能使江湖中永远都保持着新鲜的刺激,生动的色彩。

    林平之看着白夜,说道:“你不怪他们?”

    白夜坐下来,喝了一杯酒后,才缓缓说道:“我当然不怪他们。”

    林平之又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知道等他们长大了之后,就一定不会再做出这种事?”

    “是的。”白夜点了点头。

    他想了又想,又道:“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白夜缓缓说道:“因为我也是个江湖人。”

    生活在江湖中的人,虽然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他们虽然没有根,可是他们有血性,有义气。

    他们虽然经常活在苦难中,可是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

    因为他们同样也有多姿多采、丰富美好的生活。

    大不了苦闷了,喝个二两酒,做不了自己的仙,那便做个酒中仙。

    就在这时,白夜突然严肃的说道:“有句话你千万不可忘记。”

    “什么话?”林平之立马正襟危坐。

    “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白夜看着窗外,人潮涌动。

    “我也有句话。”林平之严肃的说,同样看着窗外,不过是云起云落。

    “什么话?”白夜同样正襟危坐。

    “只要你一旦做了白夜,就永远是白夜。”

    他微笑,慢慢的接着道:“就算你已不再握剑,也还是白夜。”

    ……………………………………

    多年之后,江湖中那个陈白,已经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武林盟主。

    林平之也重新整顿好了振威镖局,还是红旗,还是总镖头。

    江湖中已经没有了风雪庙,没有了天外天。

    但江湖之外出现了一个才子,叫白宁。

    在那朝廷之上,连中三元。

    而那个白宁,叫自己青莲居士…

    一处不知名的桃花处,有一男子静静坐在藤椅之上,静静的喝着酒。

    没有拇指,他就捧着喝酒。即使这样,他的脸上也微微红,看来已有醉意。

    他的身后有一个毁容的女子,正在做饭。

    她终是找到了他,那一天,她对他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唯独就认识你…”

    他想了想,也对她说:“行…不过得给我做饭。”

    她笑了,说着没问题。

    他也笑了…

    昔日桃花别样红,不及眼前悠然见南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