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别矣,武汉

    十二 别矣,武汉 (第3/3页)

,她的腰撞在一棵倒木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现在腰部剧烈地疼痛,连坐都不能了。

    两兄弟慢慢给母亲揉着,问疼不疼,一到腰那里,母亲就说不能动!

    显然,母亲的腰受了伤。

    响起了解除警报声,人们都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向列车走去。

    一队戴钢盔的士兵跑过来,察看列车。车头倒没有受损,铁路也完好,受损的是车厢,好多地方车厢顶都打穿了,透过亮来,也有玻璃打破的。士兵看了,说这都不要紧,赶紧开车吧!

    人们便蜂拥上车。另有不少人,亲人在空袭中死去了,一家人围着亲人遗体舍不得离开,士兵过去催促着上车,说放心,这里有掩埋队,不会让尸体暴露。

    一个老夫人,丈夫刚刚被炸死了,她哭着对士兵说:“求你们给他一副薄棺材啊!我出钱。不能就这样埋在土里!”士兵冷峻着脸不理她,也坚决不受她的钱。一个老人劝着夫人:“这是什么时候啊,能入土就不错了!”

    老夫人擦着眼泪上了车,回头定定地看着那片山坡。

    颜法和颜胜找了块木板,将母亲放在上面,抬到列车门口,却怎么都进不去。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连一尺空地都挤不出来。士兵们说唯一的方法是将人放在车顶棚上。颜法车开起来那样大的风,老人怎么受得了?

    一个兵对颜法说:“只有这样了。不要耽搁大家!”他替颜法找来一些绳子,兄弟俩将母亲绑在木板上,慢慢举起来,顶上几个士兵伸出手来接,母亲被安置在车顶上。

    老二老三跟着爬上去,车顶上已经爬着不少人。兄弟俩将木板固定好,自己也用绳子捆在腰间,固定在车顶。一个坐母亲脚边,一个坐母亲头旁。母亲很是沉着,对颜法说:“不要紧的,我能挺得住,到长沙就好了啊!”

    小有为见奶奶在车顶,也吵着要和奶奶一起,被翠荣抱进了车厢。

    一声长鸣,火车开动了,两边的房屋树木飞一样往身后逝去,一些人的帽子没戴好,呼一下就被风从头上拉掉!也有衣服、杂物被风带走的。呼呼的风声灌在耳朵边,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了。

    颜法弯下身去,挡在母亲头前,母亲淡淡地说:“不要紧啊儿子!我能坚持。”

    渐渐的,真冷啊!冷气从一切开口的地方钻进身体,冰寒刺骨,人人都蜷缩着,熬着,盼望着长沙快些到来。

    母亲仰面躺着,又没有盖的,老二老三在一边,无可奈何,心里阵阵发疼。

    终于,火车慢下来,远远看得见城市的房屋,长沙到了!

    等车停稳,颜法去摸母亲的手,冰铁一样!颜启他们在下面叫着,一家人将母亲小心翼翼地抬下车,弟兄三个轮换着抬,拖拖拉拉,到了一个院子,里面有不少人,搭着篷布。

    有人主动让出一块地方,让母亲安置下来。

    开饭了,每人一个馒头,一块咸菜,稀饭可以随便喝。彩云端一碗稀饭,赶紧喂汉华,翠荣和小有为一起喝着,喝一口,掰一点馒头给儿子。有为吃了几口,到奶奶身边,把一点馒头喂给奶奶吃。奶奶说:“好孙子啊!你吃吧,奶奶不饿。”她伸出手来,摸着孙子的头,叹着:“兵荒马乱啊,我可怜的儿,小小年纪,赶上这样的年头!”

    有为这孩子,从小就知道心疼人。有时候,到了中午,家里还没有动烟火,小小年纪饿了,出去看人家家里吃饭哩,跑回来,也不说话,把门关上,屁股靠着门,估计人家吃完了,再出去玩。天鹏见孙子这样,也流泪了,说:“好孩子,有骨气!是傅家的后代!”

    这孩子灵秀,善良,爷爷奶奶叔伯姑姑,打心眼里疼他。

    颜法给母亲喂完饭,自己才吃。

    天黑下来,没有床,没有铺盖,什么都没有,人们挤在一起,或躺着,或坐着,或者蜷缩着,熬着深秋的寒夜。

    天亮了,说有火车开往衡阳。人们都活泛了。腿快的早已到车站去,傅家人多,走在最后,老二老三抬着母亲,小有为跟在担架旁,不时为奶奶掖一下衣角。

    有部分人就在长沙疏散了,所以这趟车就不是那样拥挤了。为母亲在车厢里找了块地方,大人孩子也都有地方坐下来。

    长沙到衡阳不远,几个小时就到。幸运的是,这一路没有遇到敌机。

    傅家在衡阳有亲戚,是母亲的一个远房老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面几间小屋,门板上有裂开的缝隙。老三去敲门,一个腰身佝偻的老汉慢慢探出头来,脸如枣核,细眯眼,看了他们,张开眼笑着问:“是不是武汉老表啊?”

    躺在板子上的母亲开口了:“德利,你还健旺吧?”老汉马上惊喜地说:“表妹啊,我好啊,等你们好多天了!”看她躺着,担心地问:“怎么样啊,被飞机打着了?”

    颜法说了母亲受伤的事。老汉说:“不要紧,先安顿下来,等我去找一个老郎中,给看看。”说着就把他们让进屋。屋子已经打扫好了,干干净净的。老三一家住一间小屋,老大一家也有一间,母亲住一间,颜法就在母亲门外搭个地铺。

    在逃难的时候,竟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人们居住,真是天堂了!有为格外高兴,在几间屋子之间跑出跑进,一路“呜呜”地叫着。傅家姆妈看着孙子,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老表姓文,颜法他们便叫他“文伯伯”,有为自然叫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