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潇洒

    很想潇洒 (第2/3页)

了汪凡:“汪凡同志的想法很有意义。年轻人应向他学习,关键是学他的改革精神开拓精神进取精神创新精神。汪凡同志……”

    汪凡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了,表情却是平静的。这不仅因为马主任如此高度赞扬他的种种精神,更因为第一次在如此严肃的场合称自己为汪凡而不是小汪。他感到身价高了许多。记得大学第一学期开学典礼时,校长开口一句也是称同志们而不是同学们,他马上激动起来。参加工作后就成了小汪,他感到很亲切。但这小字辈的称谓在一般情况下又是别人居高临下叫你的,如今升格为汪凡同志,岂有不激动的道理?

    马主任的表扬似乎确实改变了他在办公室的地位。同事们在非正式的场合当然不是很官方味儿地称同志,但再叫小汪似乎大不敬,多是叫汪老弟,那口气甚至有几分奉迎。马主任仍叫他小汪,他听了十分的亲切。尽管从未恋爱过,但他觉得听情人昵称自己时,一定就是这种感觉。

    汪凡有十二万分的信心在机关干下去了。他觉得还应全方位塑造自己成熟的形象,让别人一看就是地道一个汪凡同志而不是小汪。细细反思之后,他精心设计了自己。言行举止应更加老成、干练,外表形象还需革命一次,小平头当然要保留的,黄帆布挎包务须革去,代之以黑色公文包。原以为背着那洗得发白的黄挎包很潇洒自如的,连李向南都背,现在一想,简直是酸溜溜的诗人气质的尾巴,必须像阿Q讲的那样:咔嚓!

    于是汪凡破费十五元六毛钱买了一个黑色公文包,夹在左腋下,右手很干部味儿地甩着。别人似乎都没有在意他的挎包革命,更无从体会这场革命的深远意义。汪凡反倒感到高兴,因为这说明他从诗人气质到干部风度的演变是平滑过渡。改革开放追求的最佳效应可就是平滑过渡哪!不然物价波动人心浮动社会震动怎么办?

    偶然间,挎包革命让他明白了一些道理。那天,一位同事说他那个公文包很别致,问是哪里漂来的。说到这漂字,汪凡平日也常听机关干部们讲,隐约理解其意义,却并不深究。今天见同事们把自己也同漂字联在一起了,不免略略研究了一番,原来意义丰富得很,但却是从尔雅到说文解字到康熙字典到辞海哪怕是词洋词宇宙都没有解释过的。汪凡也无法给这漂字下个准确的定义,大概意思是下基层吃饭抽烟拿东西之类都没有花钱。反正没花钱这是绝对正确的。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这漂同坐在家里接受别人进贡是两码事。坐在家里架着二郎腿儿,老爷气十足,接受别人进贡,那个那个做法,讲得难听些,简直是收受贿赂!而在工作中漂将起来,那可是顺乎自然的。仔仔细细地再琢磨一番,汪凡还发现,干部们用这漂字,不仅使小节问题同腐败问题泾渭分明,而且让语言风格变得隐晦而潇洒。汪凡甚至想到文学艺术的表现能力真是太有限了,像这样一类艺术性极强的语言,小说如何表现?影视如何表现?这漂字简直底蕴深厚奥妙无穷!

    话又回到前面。那位同事问汪凡的公文包是哪里漂来?他说,哪里哪里,自己掏钱买的。讲的确实是实话,表情却是不置可否。他并不想否认这公文包是漂来的。因为他还发现,同事们好像都这样,从不坦白承认自己漂,也不据理否认自己不漂。原来人们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意识——在外漂不开的人绝对是个废物,会被人瞧不起。可这漂,尽管不碍廉洁,却也总有点那个。

    汪凡自从深悟漂的意蕴以后,有时也故意借机树立漂的形象。但做得很节制。因为毕竟是学过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非常明白量变与质变的关系,漂得过度岂不成了贪?说实在的,汪凡资历太浅,又无职无权,漂的机会几乎没有。那天买了一双新皮鞋,有同事见是本市路遥皮鞋厂出品的就问是不是漂来的,语气有几分敬佩,有几份羡慕。汪凡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自己买的,花了四十八元钱。表情却更加十倍地不置可否。那同事越发不相信他是买的,发誓赌咒了一番,最后让了步,说他起码是买的出厂价。汪凡只好点头,说,不瞒老兄了,确实只是出厂价,三十六元。不料那同事心也动了,硬要借汪凡的面子,替他也买一双。汪凡无奈,慷慨应诺,好说好说,明天中午我抽空去一下。第二天中午,自己只得垫上十二元钱给同事买了一双来。他妈的,十天的伙食费算是黄了。

    五

    汪凡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早已很倒霉了。那天中午他去理发,就在第一次理小平头的那个理发店。他正理着发,另一个座位上的顾客无话找话同师傅攀谈,问师傅评职称没有。那个师傅十分不屑地从职称讲到文凭,说职称有什么用?文凭算什么?最后举了个例,令汪凡如五雷轰顶——有回市府办的马主任到这里理发,马主任你知道吗?是市长身边的红人,大秀才,人家只是个高中生。马主任讲他办公室今年新分了个大学生,还是个什么本科生,连您们两个字都不会写。你不信?骗你是狗日的。马主任那个人我可不是打一天的交道,从不乱讲的,是真的。那马主任真会整人,老叫那个大学生写材料,可写出来的都是狗屁不通的,马主任都重写,就是要整整他。那小子还牛皮十足,说要写书。你听马主任讲起来更好笑些。

    汪凡觉得头上灼痛难忍,简直不是在理发,而是在开颅。好不容易熬到理完发,他匆匆付钱,逃也似地跑了回来。

    他闯进自己那简陋的房间,重重地躺在床上,胸脯急剧地起伏。他愤愤地摸着自己的后脑,恶毒地想,我汪凡不凡,天生反骨,是要造反的!暗自用尽了最狠毒的语言诅咒马主任,而且进入他思维语言的已不是马主任这个称谓,而是牛马畜牲的马——这匹不中用的驽马,丧妻不够,还要绝后的。这匹马再也找不到母马的,晚上不知在床上怎么折腾,百分之百两眼瞪着女电影明星的照片做**,百分之百很想得到贾天祥那个风月宝鉴!

    上班铃响了,汪凡不想起床,他发誓要消极怠工,看你这匹老驽马把我怎样。但只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起身上班去。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进办公室,马主任早已端坐在办公桌前了,很悠闲地哼着《国际歌》,情绪极佳。汪凡忍不住怒火中烧。又马上止住自己,切切不可鲁莽。马主任看一眼汪凡,说,小汪来了?理了发,精神多了。他妈的,偏偏提到理发,汪凡立即又想到那理发师傅的话,气冲天灵盖,但一见马主任的目光那么慈祥,只得恭敬地赔笑。

    汪凡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拿出一个夹板假正经。一肚子的报复在发酵。这个老东西,平日对人有看法时,惯用的办法是让你闲着,让你自觉无聊。为什么偏偏对我这样?大概是一般规律中的特殊规律?幸好学过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不然百思不解了。看样子他是想用这个办法来整整我,看看是你们好还是您们好。

    这时,马主任发话了:“小汪,我有个东西你抄一下。”汪凡小心地取了过来,一丝不苟地抄写。

    一边抄,一边在内心极鄙夷地批判着马主任的字。那字极不成章法,横七竖八,比别人的字多出许多须来,比白石老人虾须还多,便暗暗称这老驽马的字为虾体。这个发明一诞生,禁不住失声笑了。马主任忙问怎么啦,意思大概是问是否看出什么笑话来了。汪凡马上解释道,越看马主任写的东西,越觉得自己的娃娃腔幼稚可笑。马主任不放弃任何一个教育机会,望着汪凡很认真地说,不要自暴自弃,你的进步也是快的嘛。

    马主任接过汪凡抄正的材料,第一次表现了自知之明,夸汪凡的字很漂亮,简直称得上书法了,感叹自己的字不可救药。汪凡却说,马主任的字风格独特,自成一体,再说搞文字工作第一要紧的是文章好,孔夫子不嫌字丑嘛。马主任很宽厚地笑了。

    六

    汪凡天天诅咒着马主任,天天想着要报复,但究竟没有制造出什么轰动市府机关和爆炸新闻。那天听张大姐说已给马主任找好了一个对象,年纪比马主任小十一岁零五个月,眉目清秀。汪凡很感兴趣,问了姓名和工作单位,萌生一个十分阴险的念头——给那个女人写封匿名信,指控老家伙年老气衰,阳萎不举。用左手写。但也只是这样很兴奋地想了一下,并没有写。马主任结婚茶话会那天,汪凡望着那幸福的一对儿,很庆幸没有写那种缺德的信,很后悔当时怎么萌发那样的念头,自己可是谦谦君子!又一想,人嘛,准没有阴暗心理呢?这可是弗洛伊德说的,于是又坦然些,咀嚼着马主任的喜糖,暗自骂道:你这道貌岸然的老混蛋,老子可是对得起你的!我若写了那封信,你想有今天?这样一想,似乎自己对这门亲事的贡献比张大姐还大。新娘新郎为宾客点烟时,汪凡一幅劳苦功高、心安理得的样子。

    可是凑巧的一件事,汪凡无意间捉弄了马主任。说真的,他绝无报复的意思,初衷只是开玩笑,谁叫他天性幽默呢?那是年终评比时,马主任评上了记大功,需要向市委市**报一份先进事迹材料。马主任虽是大手笔,却不能自己写,那样还成体统?汪凡虽有长进,但来到办公室才半年,不知晓详情,因而叫张大姐写。张大姐写了三天三夜,终于脱稿了,总结了马主任的许多优秀事迹,简直可以登在《人民日报》上号召全国人民学习。但张大姐仍不满意,便找汪凡共同研究。张大姐认为马主任应该有什么病才更具有先进性。汪凡则反驳,凡事都是辩证的,今天为了把马主任写得高大些,说他他患有重病,明天若再要提拔他,组织上考虑他身体不行,工作难以胜任,岂不完了?张大姐原则上同意汪凡的意见,却仍坚持马主任应有病,最后两人来了个折中,写个小毛病,既可衬托先进性,又不至于影响以后担当重任。但反复寻思,发现马主任除了视力差些,别无他恙。到底还是视力问题触动了张大姐的灵感。她隐约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马主任不慎踏进了宿舍后面的阴沟,扭伤了脚。据说是患**眼,阵发性失明。这**眼是本市方言,医学上称作夜盲症。但这个地方,只有五官科医生称夜盲症,其余的人几乎都称**眼。张大姐也只知道**眼,于是十分感人地写道马主任患严重的**眼云云。汪凡明知**眼这玩意儿,口上讲讲倒还可以,写作白纸黑字,就是天大的笑话。但不知为啥,他并不点化。在他拼命忍住不笑的那会儿,竟又想到《红楼梦》里薛呆子的那句酒令,女儿乐,一根××往里戳。他把××二字写在纸上,对张大姐说,**这两个字,《红楼梦》里是这样写的。张大姐一听是《红楼梦》里有的,认为很权威,谦虚地如此改了。

    事迹材料就这样写成了。送与马主任审阅。马主任说,写我自己的材料,不便审,只要实事求是就行了,不要夸张拔高。

    于是就印了,无奈××这东西长得隐蔽,字也隐蔽,四通打字机也打不出,只好用圆珠笔写上,因而印出之后非常醒目,真的是跃然纸上。

    办公室将这套材料整整齐齐地留了三份底,规规矩矩地上报了三份。

    汪凡对人秘而不宣,独自幽默了几日后,突然担心起来,后来竟是害怕了。天哪,这样的玩笑开得太过火了,要闹出乱子的,而不是一般的笑话!非常非常不安。是否应同张大姐商量一下,撤回重搞呢?不行,那样反而承认自己是有意捣乱了,更糟!怎么办呢?百般寻思,左右都不是办法。日子很难过,白天六神无主,晚上辗转反侧。焦急了几日,没听见任何动静。怎么回事?汪凡便侥幸地想,一定是没有人看得出笑话,那两个字只怕那些审材料的人都不认得。于是放下心来,窃窃嘲笑那班饭桶无知。马上又狡黠地责骂自己,你有知又怎样?真是知识越多越反动!

    汪凡刚刚放下心来,事情闹出来了。主管党群的市委副书记老柳气呼呼地跑到市府办大发雷霆。什么××不××的?干什么吃的?××是什么东西?堂而皇之地写在上报组织的材料上?开玩笑?有意的?什么用意?叫骂得脸红脖子粗。这柳副书记是北方人,只知道那玩意儿就是那玩意儿,怎么也不会有别的什么意义。况且是用那纯正的京腔嚷着那两个字,听起来非常刺耳。

    柳副书记嚷了半天,马主任还不知他嚷些什么,只顾两眼环视着在场的属员,想发现到底是谁做错了事。直到柳副书记把那材料重重地摔在桌上,很威风地走了,马主任才知道原委。他很有些态度地望着张大姐,嘴皮子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张大姐脸色早已铁青,畏畏地望着马主任,又十分恼怒地望了望汪凡。汪凡的额头上也已是汗珠如露。

    七

    马主任没有记上大功。当然不完全因为那两个字有什么原则问题,还因为重新整理材料已来不及,再说马主任自己也执意不让再报上去。

    张大姐实在厚道,心里确实责怪汪凡,但并不把这事扯到他身上来,一个人把责任承担了。马主任事后也不怎么批评,只说了声文字上的事,应严谨些。同事们背后也有拿此作笑柄的,但也是适可而止。汪凡十分内疚。人家张大姐可是好人哪,对自己很关心,很照应。她肚里墨水不多,但在机关里,也是个女中豪杰,如今闹了这个荒唐事,面子往哪里放?

    汪凡那天下班后专程到张大姐家登门拜访,道歉,说不是故意的,确实以为是那么写的,确实是因为缺乏医学知识。

    张大姐一边拖地板一边说,不要紧的,马主任那个人也不会计较这些的,再说我们女同志又不想往上爬,印象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张大姐不停地拖地板,汪凡的立足之地不停地转移,这样子很不是味道,就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张大姐的崇高。这不就是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闪光点吧?忍辱负重?相形之下,自己竟显得卑劣。为什么不向马主任坦白自己,澄清事实?明明是故意制造的恶作剧,弄得张大姐难堪,却在她面前混说不是故意的。最后决定明天上班一定向马主任深刻检讨。

    次日上班,办公室气氛依旧很平和。同事们各司其职,汪凡想,还是算了,事情已过,何必再节外生枝?从此对张大姐更加有礼有节,在马主任面前更加谨小慎微。

    很平静地过了几个月,办公室岗位作了小调整。张大姐不再从事文字工作,改作档案员。马主任很体贴地说,这是照顾她爱人经常在外,一个人带着小孩很辛苦,管档案清闲些。汪凡知道,在机关干部的观念中,文字工作虽然很累,却很体面,这是有一点层次的人才干得了的。张大姐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但她那种失落感,汪凡隐约察觉出来了,很有愧。他真想宽慰她几句,但又怕伤别人的自尊心。

    马主任依然把平和与严肃处理得很有度。一般情况下都是温和的,属员有缺点,同样不留情面地批评,却不让人感到是在责难自己,而是在爱护自己。

    张大姐从此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文书档案。没事就坐在档案室里看杂志,或望着窗外的夹竹桃。原来快嘴快舌的,现在话语也不多了。汪凡见了,很伤感,担心她长此以往,整个大活人也会变成档案的。难道是马主任有意整她吗?但又不像,一来并没有就那件事批评过她,二来调换岗位的理由也是很堂皇的,三是事后几个月才变动工作。也许这就是马主任老谋深算之处?若这样,也太忘恩负义了,没有张大姐,你还能有这么个小妻子?汪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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