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

    第二章(上) (第2/3页)

民们脸色灰暗,山民们瘦骨嶙峋,孩子们流着鼻涕,睁着茫然和渴望的眼睛……他希望这一切都尽快改变,他希望新政权成立之后的第一所人民医院迅速发展扩大起来,给多灾多难的父老乡亲打上第一支强心针。

    但是,他预感到,从他同丁范生的第一次谈话中,就拉开了在建设目标和思路上的分野,并为他以后在政治上屡遭曲折埋下了伏笔。这是后话了。

    03

    汪亦适正式上班的时候,还没有明确的分工,中医西医齐头并进,混杂着上马。刚刚整编的医院设备也很简陋。汪亦适本来是学骨科的,但是被分配在名义上的内科,其实主要工作就是治疗肠胃病,因为部队南下官兵多,有不少人来到江淮,水土不服,闹肚子的事情经常发生。这种病看起来不费事,处方也无非就是藿香正气丸黄连素之类的东西。

    上班的第二天上午,汪亦适看见了舒云舒。

    舒云舒现在的身份是荣军医院的团委书记兼妇科主任,这当然是乱点鸳鸯谱,因为舒云舒在医科学校学的专业是麻醉,但是医院需要妇科医生,而且极缺,舒云舒又是女同志,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妇科主任,其实这时候妇科连她在内只有两名医生和一名护士。

    在给舒云舒分配工作的时候,肖卓然向院长丁范生提出异议,认为这是驴头不对马嘴,结果被这个前野战军的团长驳回。丁范生说,不会不要紧,学嘛,过去我们还不会打仗呢,不照样打败了鬼子、打败了老蒋?你说舒云舒当妇科主任不合适,我也认为不合适,但是没有办法,现在缺的不是麻醉医生,而是常见病医生。我们这个屁股大的地方,没有几个大手术需要你来麻醉,我们这些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也用不着麻醉,可是部队打仗打了那么多年,犯病的老娘们却是层出不穷。你要是给我弄个合适的人来,我立马让舒云舒去搞麻醉。

    肖卓然说,我觉得舒云舒还年轻,她才二十岁,就当医院的妇科主任,太嫩了点。

    丁范生胳膊一捋说,嫩?小肖,我跟你说,我十五岁参加八路,十六岁就是连长,你说嫩不嫩?我二十四岁当团长,一团打光了我当二团团长,二团打光了我当营长,组建新一团我又当新一团团长,我三年当了三个团的团长,中间还夹着当了半年营长。当团长我把我的团指挥得团团转,当营长我把我的营指挥得嗷嗷叫。你小肖也是年轻人嘛,你今年多大?哦,二十一岁,可是你已经是我们这个县团级医院的副院长了,已经是县团级干部了,那还不年轻?我跟你说,现在我们什么都缺,尤其是人才。我们新政权就要有这种魄力,把年轻人放在重要的岗位上,摔打他们、磨炼他们。什么是培养?大胆任用,放手使用,就是培养。

    丁范生这么一说,肖卓然就不好坚持了,在这个老革命的院长面前,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尽管丁范生这一年也才二十八岁。

    丁范生不仅驳回了肖卓然的建议,还在业务会上大声呼吁,要大力加强传染科建设,要大力加强肠道科建设,要大力加强妇科建设。丁范生的指导思想是,大楼不用盖,人才要培养,有了人才,没有大楼,就是搭帐篷,医院也是日龙日虎的。于是乎,舒云舒只好赶鸭子上架,临时抱着妇产科医书猛攻,中医的西医的一股脑儿往自己的脑子里灌。当然,丁范生并不是纯粹的大老粗,他也上过几天私塾,而且他打过日本鬼子,二十四岁就当了解放军的团长,这说明他不是等闲之辈。组织上把他放在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问题成山的医院里当院长,是有道理的。丁范生一方面乱点鸳鸯谱,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交代肖卓然等当地干部,招兵买马,搜罗人才,要尽快把荣军医院的功能健全起来。

    在见到舒云舒之前,汪亦适首先见到的是程先觉。程先觉是陪同军管会陈主任的夫人姚大姐来看妇科病的。但是这时候肖卓然和舒云舒联系的妇科医生大都没有到位,只有一个男性妇科中医,还是个老头子,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姚大姐是上海人,大学生,对中医持怀疑态度,希望能找一个西医看看。程先觉知道汪亦适家传妇科,便把姚大姐带到了内科。汪亦适询问了病情,面带难色地对姚大姐和程先觉说,现在设备还没到,再说姚大姐的这种病,也不宜马上做手术。先开点消炎药,外用内服并举,缓解一下,以后有了专门的医生和设备,再考虑做个小手术。

    正说着话,舒云舒来了。与舒云舒同行的还有舒云舒的大姐舒雨霏。舒雨霏是正经的妇科医生,江淮医学专科的学生,刚刚毕业,已经被省会一家刚刚组建的部队医院录用了,但是架不住妹妹的软缠硬磨,计划调回皖西城,助妹妹一臂之力。姐妹两个正在医院的政工办公室里汇报,听说姚大姐来看妇科,对老中医的诊断不甚满意,就一路找了过来。

    舒雨霏看妇科同汪亦适自然不同,敢问,问得也细,最后还拉上帘子,给姚大姐做了检查,如此这般,很快就搞清楚了病因和症状,开出方子,居然是一半西药、一半中药。舒雨霏说,姚大姐患的是妇科常见病,**肌瘤,目前我们国家这种病做手术的还不多见,治疗起来也比较麻烦。西药消炎,缓解症状,中药理气,活血化淤是根本,补血也是必须的。平常多吃大枣、猪肝,以食疗辅助。

    舒雨霏说得有条不紊,姚大姐也频频点头。姚大姐说,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精通医道,很了不起。为什么不到我们皖西城来工作呢?

    舒云舒说,我正在劝说大姐调回来,可是她已经在省城陆军279医院上班了,那边不放人。

    姚大姐沉吟了一会儿说,省城那边人才多,应该支持我们发展基层医务工作啊。这样吧,我回去跟老陈说说,让他找找老战友疏通一下,争取把舒雨霏同志早点调进我们荣军医院来。

    舒云舒说,那太好了。我大姐来了,我就解放了,不然,我这个妇科主任是要遭人骂的。

    04

    汪亦适和程先觉那天的对话很有意味。

    女人们看病的时候,汪亦适和程先觉回避,在诊室外面的过道里站着说话。其实没有多少话说。程先觉跟汪亦适大眼对小眼,有点尴尬。程先觉说,亦适,山不转水转,没想到我们还能一起为人民服务。

    汪亦适仰起脑袋,不看程先觉,看天。汪亦适说,人算不如天算,想当人上人,也不一定就要踩着别人的肩膀。

    程先觉讪讪一笑说,这话刻薄了,不知道亦适兄何出此言。

    汪亦适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我同学一场,我送你一句忠告,为官也好,做人也罢,长久之道,还是一个诚字。左右逢源,上蹿下跳,玩到最后,不是摔倒,就是累倒。

    程先觉说,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似的。

    汪亦适说,蛇打洞蛇知道。不过,我不想跟你弄个是非曲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没有被抛弃,我们现在都是新政权的医生,人格和医德是我们的立足之本。

    程先觉皱着眉头说,你这样一说,我就更不明白了。你这话里,分明是指责我人格和医德有问题。

    汪亦适说,你自己想去吧。

    程先觉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程先觉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你说了就定性的。

    汪亦适说,程股长,我不想跟你扯陈芝麻烂谷子,但是现在我们业务归你管,你不能让我们老是给人治拉肚子治小肠气。

    程先觉惊讶地看着汪亦适说,不治拉肚子小肠气,你还想干什么?难道你想当华佗?

    汪亦适说,我是学骨科的,你们把我弄到内科,可是这内科也非驴非马。你哪怕让我看看心肺看看脾脏,也算是个正经活儿。像这样天天给人开方子治拉肚子,我这双手不就废了吗?

    程先觉说,汪亦适啊,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医院现在就是个大杂烩。丁院长说了,现在是初创时期,要教育我们的医生同志,不要分内科外科妇科男科,有病大家一起看,有药大家一起吃。

    汪亦适愕然问道,丁院长真的是这么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听着简直就是瞎胡闹。真的这么做,那不是草菅人命吗?救死扶伤,这是科学,怎么能允许这样乱弹琴!早知道是这样的医院,我还不如留在三十里铺脱砖坯呢!

    程先觉说,汪亦适,这次我给你留个后路。你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汪亦适稀里糊涂地问,你说什么性质?难道我说得不对?

    程先觉说,看在你我同学一场,我得提醒你了。你是从国民党军医学校出身的,对于共产党的政策和领导思路还不是很清楚。你要关心形势,要研究共产党的方式方法,否则就可能栽大跟头。

    汪亦适气呼呼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医学是科学,怎么能说有病大家一起看,有药大家一起吃这样愚蠢的话!这是医院还是屠宰场?

    程先觉本来是居高临下的,是带着教训的口吻对汪亦适说话的,一听汪亦适这么一说,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摆手说,汪亦适,老汪,请你打住,信口雌**从口出啊……正在吓着,猛然看见肖卓然在门外出现了,面色阴沉地向这边走来,程先觉更是一头冷汗,赶紧把舌头拐了一个弯,陡然提高嗓门说,关于……口腔溃疡的问题,既不是你的专业,也不是我的专业,我们今天的争论是没有意义的!

    汪亦适说,你干什么,为什么见到肖卓然就像耗子见了猫,肖卓然有这么可怕吗?

    程先觉压低声音说,何必?你我都是需要脱胎换骨的人,这个时候,何必自找麻烦?老实点吧!

    肖卓然走过来,发现二人神情异样,看看汪亦适,又看看程先觉,绷紧的脸突然松弛下来,笑着问,二位仁兄,一个横眉冷对,一个神色慌张,这是为何?

    汪亦适正要说话,程先觉抢先一步说,我们在探讨业务,关于口腔溃疡的原因和症状。

    肖卓然狐疑地看着程先觉,又看看汪亦适问,是吗,怎么弄出这么个生僻的课题来?

    汪亦适说,他信口雌黄,他说你们当官的说,初创时期,有病大家一起看,有药大家一起吃。我认为这是胡闹!

    肖卓然惊讶地看着程先觉说,真有这话?是哪个当官的说的?

    程先觉头上的冷汗终于落了下来,绝望地看着肖卓然说,谁也没说,是我自己说的。因为现在条件艰苦,设备简陋。汪亦适向我要设备,要显微镜,我没法答复他,就拿这话敷衍他,谁知道这个死脑筋当真了。

    肖卓然哦了一声,看着程先觉说,我们学医的,人命关天,说话办事要有分寸,不能胡说八道哦!

    程先觉说,是是是,肖副院长,我记住了。

    汪亦适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肖卓然说,好啊,想当年我们“四条蚂蚱”,有三个走到革命阵营,殊途同归,革命不分先后,走到一起就是同志。只是,可惜了郑霍山,他要是在这里,我们的力量就会大大加强。

    汪亦适说,郑霍山不是铁杆的反动派,他只是对新政权的政策不了解,被国民党的那一套鬼迷心窍了。如果你们真心重用人才,可以劝说他回到杏花坞来,当一个新军队的医生。

    程先觉说,汪亦适,你政治上幼稚。郑霍山那个花岗岩脑袋,是你能说动的吗?

    汪亦适说,我不认为郑霍山是花岗岩脑袋。相反,我认为郑霍山可能是我们中间最有前途的医生。

    肖卓然怔了一下,看着汪亦适问,你是说,你就没有可能成为最有前途的医生,还有程先觉和我?

    汪亦适说,都有可能,事在人为嘛。但从眼前的状况看,还是郑霍山最有可能。可是你们老是让他脱砖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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