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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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下) (第1/3页)

    05

    当天晚上,舒家灯火通明。

    舒家这顿晚宴,自然是特意为两个巾帼女儿和一个女婿洗尘的,但是舒南城吩咐,把汪亦适和程先觉也请了过来。汪亦适参加舒家的家宴,顺理成章,因为两家是世交。程先觉能够有此殊荣,也无可厚非,因为在前线他曾经掩护过舒先生。

    这一天忙坏了舒家的女主人舒太太,小老太太起先一个劲儿抹眼泪,抹得不可开交。舒晓霁说,妈妈您是怎么回事啊,大姐三姐都回来了,你应该高兴啊,老是哭算什么?

    舒南城说,孩子,你妈妈流的是高兴的泪水,喜极而泣啊。

    菜上齐了,大家纷纷落座。舒先生在上手坐了,招呼肖卓然等人,来吧来吧,都是自家人,就不要客气了。

    肖卓然左顾右盼说,大姐,云舒,你们挨着爸爸坐吧,我们几个随便坐。

    舒太太在一旁说,卓然,你是他们的头儿,你就挨着你爸爸坐吧。

    程先觉也说,肖副院长,你先坐下,我们就好坐了。

    肖卓然不肯,说,既然是家宴,就不能按级别了。大姐,你坐首席,亦适也往上边坐。

    汪亦适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舒雨霏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下手说,我过去在家吃饭就是这个位置,我还坐我的老地方。

    这时候舒太太出面了,拉着肖卓然往首席上推,嘴里说,卓然,不管你们谁是上级下级,在家里,你还算是新姑爷呢,你就挨着你爸爸坐吧。

    肖卓然见岳母亲自出面,不好违拗,半推半就地坐上了首席。舒太太把舒云舒按在肖卓然的身边,又拉扯着程先觉说,小程,在前线要不是你,老头子恐怕就没命了,你挨着左边坐。

    程先觉看看肖卓然,肖卓然没有看他,举着一双筷子假装欣赏那上面的雕饰。程先觉又看看舒南城,舒南城微笑着说,来吧小程,不要客气了。

    程先觉受到鼓励,再加上小老太太推推搡搡,也就顺势坐了下去。剩下的汪亦适和舒氏几姐妹,不再客套,各自选了个位置,汪亦适刚要坐下,舒雨霏起身一把拉住他说,亦适,跟大姐坐一起。

    舒南城说,亦适,上来坐,离世叔近一点。

    舒雨霏说,爸爸,上边都是当官的,就让亦适坐我旁边吧。

    舒雨霏话里有话,搞得汪亦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舒南城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收敛笑容看着老大,想说她两句,又忍住了。白天在风雨桥头老大那一场歇斯底里的恸哭,让舒先生愁肠百结。他从女儿的哭声当中,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委屈,那不是一般的委屈,那是一种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之后才可能出现的万念俱灰的表现。他不知道大女儿遭遇了什么,但是他能掂量出大女儿的心灵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舒南城说,亦适,你大姐让你坐她旁边,你就听她的吧。反正不是外人。

    汪亦适说,好的,世叔。小时候吃饭,我也是坐在大姐的身边。说着,走到舒雨霏身边,在她的右手边上坐下了。

    汪亦适一坐下,舒云展和舒晓霁随便落座,大家就算定位了。舒家的保姆刚把酒坛子打开,舒南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老伴,郑霍山在哪里?

    舒太太说,我让孙掌柜去请了,回话说家宴他就不参加了。他有事先回去休息了。

    舒南城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叹了一口气说,我下午忙着,分明跟你说过,让你亲自出马跟他说,晚上到家里来吃饭,你怎么能让孙掌柜去请?这孩子自尊心极强,现在卓然他们从朝鲜战场立功凯旋,郑霍山性格敏感,本来就有自卑感,你派一个雇工去请,他能来吗?这分明就是把人拒之门外啊!

    舒太太见老头子说得严重,不敢替自己辩护,摊着两只手,嗫嗫嚅嚅地说,哎呀,孩子们九死一生地回来了,我是高兴得昏了头。咋办啊,我再去喊喊?

    舒南城说,大家都坐上了,再说这小子恐怕在食堂已经吃饭了,再喊他也不会来了。

    舒太太很尴尬,看着舒南城苦笑说,那你说怎么办?

    肖卓然给岳母解围说,郑霍山在哪里?让孙掌柜给我带路,我去找他。

    舒南城左顾右盼说,也好,你们都是同学,驷马难追啊。今天欢聚一堂不容易,卓然你亲自出马去请一请也好。

    肖卓然说,好的,世叔。你们大家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肖卓然说着,起身离座。拎起外套正要出门,忽然听到一声冷笑。

    舒晓霁说,哪有那么多的礼数?三姐夫,你以为你是705医院的副院长就有好大的面子吗?郑霍山是什么人?郑霍山是你们江淮医科学校的高才生,是皖西医学界的天才,是目空一切的臭狗屎。我劝你还是算了,不要自找没趣。我们今天是家宴,凭什么非要这个搅屎棍子来掺和?

    舒南城一听这话不是话,一拍桌子说,老四,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舒晓霁说,我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他郑霍山现在就是舒皖药行的一名职工,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雇员,凭什么要妈妈亲自去请?孙掌柜去请已经给了他面子了,他还摆谱,分明是给脸不要脸。

    舒南城越听越不像话了,脸色都变青了,指着舒晓霁正要发作,舒云展开腔了。舒云展说,老四,话不能这么说。你是新政权的记者,无冕之王,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要学会尊重人。

    舒晓霁瞪着眼睛看着舒云展说,我怎么不尊重人了?我们尊重人,也得看看他是否值得尊重。

    舒云展说,郑霍山怎么就不值得尊重了?虽然他有毛病,但是在新社会他改造得很好。来到舒皖药行,也是爸爸的得力助手。今天的家宴,他们当初的同学,四个来了三个,把他请来,也是功德圆满的事情,你又何必说那么多过头的话?

    舒晓霁说,我是替妈妈抱不平。就因为这个搅屎棍子妄自尊大,还让爸爸说了妈妈一通,犯得着吗?

    舒太太一看两姐妹唇枪舌剑地干上了,有点慌神,阻止道,你们别吵了,你爸爸提携郑霍山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你爸爸说我两句没什么,确实是妈妈没有安排妥帖。说完这话,又期期艾艾地看着舒南城说,要不,我带卓然去找一找,也许他还没有吃饭。就是吃过饭,请来坐坐,他们同学一场叙叙旧,也是情理之中。

    舒南城说,好,卓然跟你妈妈去一趟,好好说说,争取把他请来。就说我舒南城失礼了,请他接受老夫一杯道歉酒。

    舒南城说完,肖卓然和舒太太刚要出门,迎头闯进一个黑影,站在门槛内,向舒南城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舒会长,舒世叔,不用请了,我自己来了。

    众人定睛看去,是郑霍山。此刻的郑霍山,泪流满面。

    06

    医疗队从朝鲜战场带回来许多医疗设备,最先进的都是汪亦适等人从美军维丽基地搞回来的。这就使得医疗队的同志回来之后,颇有一些衣锦还乡的感觉。

    丁范生因为战伤发作,一边工作一边理疗。对于肖卓然归建,满心欢喜,交代肖卓然,要把医院的领导重担挑上去。分工的时候,还特意强调,肖卓然有文化懂业务,又在朝鲜战场上受过锻炼,表现很好,是栋梁之材,要放手使用。

    以后肖卓然才听程先觉说,在他们离开705医院这两年里,丁范生同政委于建国闹得不可开交。丁范生坚持白手起家,美其名曰为国家分忧,医院的业务基本上还是战争年代那一套。丁范生脑子一热,就要往外派一个医疗队。脑子一热,就把上面分配的医疗设备指标让给了地方医院。于建国争夺医院的领导权,坚持党总支书记有最后的拍板权。丁范生不吃那一套,私下里说,有些同志不懂业务,还要到处插手。什么最后拍板权,乱弹琴!我是一院之长,在705医院,我说了算!话传到于建国耳朵里,于建国自然很恼火,放出话来,什么不懂业务,谁懂业务?他那两下子,挥挥大刀片子还凑合,搞医院整个一窍不通,来当医院院长纯粹是乱点鸳鸯谱。

    两个一把手把关系闹到这个份上,医院的风气自然就好不起来。一会儿是丁范生占了上风,丁范生身边的人便多了起来;一会儿上面发话了,要加强党的领导,加强思想政治工作,于建国占了上风,于建国身边的人又多了起来。秦莞术是个纯粹的业务干部,只负责医务工作,两边和稀泥。其实他对医院建设是最有发言权的,可他偏偏手里没有权,要听这两个从枪林弹雨里打天下打出来的一把手吆五喝六。有一次因为一个干部提升的问题,丁范生同意把他从司药提升为连级军医,于建国坚决不同意,在会上争得面红耳赤。丁范生历数这个干部如何如何优秀,当初在淮海战役的时候就是模范卫生员。于建国则坚持说,这个人在药房不能坚持原则,把很多好药送了人情,这样的同志不仅不能提拔,还要调离药房,建议调到军人服务社当管理员。丁范生气急败坏,把桌子拍得咚咚响,指着于建国的鼻子说,我们在淮海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对同志还有没有感情?

    于建国也把桌子拍了起来,声色俱厉地说,要反对宗派主义。我们不能搞老上级老下级的庸俗关系。战争年代我们要互相照顾,但是不等于和平时期还要搞互相包庇。现在我们705医院的风气很不好,谁是一三五师的,谁是地方部队来的,谁是留用人员,都快搞成小集团了。在这个问题上,你丁范生同志要负主要责任!

    丁范生暴怒,张口就来了一句,妈那个巴子,你说谁搞小集团,老子毙了你!

    于建国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丁范生,你不要撒野!这是党的会议,不是市井街头!

    一次党总支会议被开成了两军对垒骂街吵架,这是705医院建院以来前所未有的,也从此拉开了705医院两派斗争的序幕。事情后来闹到皖西地区专员兼警备区政委陈向真那里,陈向真把两个人都叫去,黑着脸把他们训了一顿。陈向真说,这都是战争留下的后遗症,没有仗打了,你们这些赳赳武夫的皮就痒了,就不安分了,就争权夺利了。你们是把自己的同志当敌人,还想打肉搏战是不是?找不到北啊!

    于建国姿态稍微高些,先做了个自我检讨,说我这个政委没有水平,没能够把一班人团结住,我负主要责任。但是丁范生这个同志确实不好相处,动不动就摆老资格。我恐怕很难和他弄好团结。我要求组织上把我们分开。

    丁范生气呼呼地说,要滚蛋你滚蛋,反正我是不会离开705医院的。这个医院是我一手创建的,我生是705医院的人,死是705医院的鬼。老政委您看着办吧。

    陈向真最后采取了个权宜之计,先是把于建国送到省委党校学习,待志愿军医疗队归建,索性让丁范生离职养伤,让肖卓然全面主持工作。丁范生一看势头不对,后退一步,主动让权,一是落实陈向真的意图,二是向肖卓然做出姿态,笼络肖卓然的感情。此刻丁范生似乎有些明白了,和平时期的建设不比打仗,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而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对于他丁范生来说,争取到年轻人肖卓然的支持,将是至关重要的。

    哪里料到,肖卓然上任伊始,就旗帜鲜明地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去了。

    当初丁范生坚持要提升为主任军医的那个司药名叫张宗辉,是陆小凤的丈夫。这两个人的婚姻有点传奇,据说陆小凤在报名参战之前,其兄罹患重病,送到705医院治疗,就是这个张宗辉,以陆家同乡的身份,鞍前马后地照顾,同时还搞了很多别人无法搞到的奇效药品。陆小凤心存感激,有一次夜里,两人同时离开陆兄的病房,闪进了张宗辉的宿舍,当夜就把生米做成熟饭了,直到后来陆小凤报名参加了志愿军,与肖卓然和舒云舒结婚前后脚的时间,陆小凤和张宗辉也结婚了。

    07

    肖卓然在705医院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建章立制。

    705医院虽然组建几年了,也有了一些规章制度,像政治学习制度、思想汇报制度、组织生活制度等,但多数都是属于意识形态管理方面的。具体到业务工作,有一个医务会议制度。遇到重大任务,或者紧急任务,都是医务会议讨论决定。肖卓然调阅了他们离开医院到朝鲜战场之后的医务会议记录,发现这两年的医务会议开得很不规范。有时候讨论的是大事,有时候讨论的是小事,连给什么病人用什么药、哪个科室增加器皿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上医务会议讨论。而讨论的结果,往往都是一把手拍板,不是丁范生说了算,就是于建国说了算。个人的意见成为会议的决议,因此在讨论的过程中,与会人员往往都是提前摸清了一把手的态度,以一把手的意见为意见。这样的会议,其实就是一种形式,走的是过场,开不开结果都是一样的。而无论是丁范生还是于建国,对于医务都是外行。在处理医务问题上,往往凭借自己的直观感觉,或者说凭着自己的好恶。譬如说在购买医药的问题上,因为皖西医药界出了个“土改积极分子”马富金,马富金是个民间郎中,在土改中不仅把自己家里三十亩农田地契交给了土改工作队,而且积极揭发检举别人家藏匿的财产,所以成了“土改积极分子”。丁范生从《皖西新生报》上看见了马富金的事迹,脑子一热,在医务会议上提出来,“用人要用这样的人,买药要买他家的药”。不仅把马富金家里囤积的几十种中草药悉数收购,还将马富金本人聘请为705医院的编外采购员。

    肖卓然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情做得很荒唐。后来组织调查,705医院花了人民币新币一百多万元从马富金家里采购的中草药,有一大半根本就不算中药,充其量不过是民间巫婆神汉跳大神使用的所谓的“神草圣木”。这些东西别说药效,往往还可能起反作用。

    肖卓然当即作出批示:一、立即停止使用从马富金家购买的中草药;二、立即解除聘请马富金为705医院编外采购员的合同;三、立即建立药品采购制度,除了从军队医疗卫生系统和皖西公私合营医药公司正规系统进货以外,一般不从民间采购,确实需要的特效药和特种药,必须经过专门的鉴定组和定价组,履行鉴定和定价程序。这些药品的使用,必须由鉴定人员和定价人员签字,为的是,如果在医药质量和价格上出了问题,责任明确,谁违规谁吃不了兜着走。

    重新担任业务股长的程先觉,拿着这份批示,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先问问丁院长?

    肖卓然眼睛一瞪说,问什么问?现在是我在主持工作。先斩后奏,事情就做成了。我们去问他,他要是不同意,就搞成夹生饭了。

    程先觉说,我觉得还是应该先征求一下丁院长的意见。他要是不同意,可以慢慢做工作,总比这样把生米做成熟饭要好。

    肖卓然满脸的讥讽说,程先觉,你可真会察言观色啊!你还是小看了我这个常务副院长。我跟你说,像丁范生那样的老八路,在医院这样讲究科学、讲究知识的地方,他是行不通的。涉及医疗问题,我就是要说了算。你要是觉得我的意见没有办法执行,那好,你可以把它交给你们业务股的赵医生,从现在开始,他代理你的职务,直到你能毫无保留地执行我的命令为止。

    程先觉推推眼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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