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神树底下难乘凉

    十 神树底下难乘凉 (第2/3页)

也是一句话,不干也是一句话。人家领导忙得很,不能天天跟你耍嘴皮子的。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知道我仍然是两种选择:要么坐牢批斗,要么就按人家的要求,把那棵不知生长了几辈子,不知道有几百年了,跟村里人相处了好几辈子的大柳树,毁坏殆尽,连个影子也不会留下。村里人的念想,神树的威力,也许就要被我一斧子一斧子砍得没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看推脱不了了,只好说,让我跟家里的人商量一下行不行?这关系到全家人的命运,我也不敢一个人做主呀。你们要知道,那棵神树的魔力有多大?一旦显了灵,我们全家都会跟着我倒霉的。

    你说什么?魏主任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还在宣扬封建迷信,我让你破四旧,你竟敢在我面前宣传四旧,你这是反对革命,罪加一等。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

    好好好,好好好,我绝对不敢再胡说了。我一定听您的,听你们革命干部的,不过允许我回去跟大人商量一下,我看他们也不敢不听你们的,只是事先告知他们一声行吧?

    我一下吓坏了,赶紧央求说。

    几个三级干部,互相对望了一眼。魏主任说,好吧,你赶紧回去商量,等到下午一定要回答我。不然我就打电话叫来民兵,让你到学习班好好学习学习,把你这颗封建顽固脑袋改造过来。

    好吧好吧,我说,我一定听您的。

    他们好容易先放开了我,让我走出了队办公室。我的腿像灌满了铅,沉重地一步三挪着,慢慢吞吞地往家里走。一路上我不知道怎么对父母说,怎么才能求得他们的原谅。我不断地给他们闯祸:如果我不是个贼,我不是个著名的坏人,谁也不会让我干这最缺德冒烟的事情的。

    我恨我自己,没有尊严,没有出息,不要脸面,不能让家里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天天让年迈的父母提心吊胆的。我这样活着还算个人吗?我看着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烟,全家人住在虽然破烂不堪,但也温馨和谐的土窑洞里,平平淡淡也平平安安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有我这样一个倒霉鬼,一个狼不吃狗不啃的人,没事找事,每天都给自己,给自己的老父母,甚至也给全村人带来麻烦,带来灾祸。如果把保佑全村人的神树给砍了,以后如果村里的人出了什么事,不要了我的命了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神树比神庙对于村里人来说更为重要。因为神庙还没有惩罚过村里人,也谈不上保佑过村里人。没有人实实在在的受过他的惩罚或者是庇护。但神树可是实实在在地保佑着村里人,也惩罚着村里人。这都是有传说的,甚至实实在在就有人经历过。我就算自己不怕死,不怕受到惩罚,可是如果给全村人带来灾祸,我以后还在这个村里怎么活?还让我的父母和哥哥怎么活?马吉平呀,马吉平!你可真是个祸殃子,扫帚星,你还活着干什么?你怎么还不去死呀?

    我边向着回家的路上走着,边从心里诅咒着自己:你什么时候才能活出个人样来呢?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算哪一壶呢?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做饭。每天窝窝头把大家都吃腻了,今天是中秋节,谁也吃不起月饼,但生活还得改善一下。瓦瓮子里还有一点白面,母亲正在把红面放在面盔子里,用开水烫着。看样子是准备给我们做红皮面了。红面是用高粱米做的,不能做面条,因为容易糊锅。就把红面用开水烫过,增加韧性,再在外边包上一层白面,叫红皮面。切成粗壮的面条,煮一下,可以当面条吃,是那时候少有的美味。粗粮细作,完全是凭借家庭主妇的手艺。原料都是一样的,就看谁有本事,能做出与众不同的食品来。

    我其实早就饿了,但砍神树的任务,好像把我的肚子也填饱了。看着母亲下在锅里的红皮面,我是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坐在炕沿上,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知道话一出口,这顿饭大家都吃不下去了。我只能忍着,等着吃完饭再说。好歹人家领导让我下午去回话,吃过饭以后再说还不迟。

    不一会儿,红皮面熟了,母亲给我们每人捞了一碗面。父亲坐在灶台边的后炕里,母亲给他加好菜,调料就在灶台上。他弯下腰,顺便倒了一点醋,搅了搅便吃了起来。无论如何,这碗饭我还得吃下去,我不能让父母看到我心里的难受和痛苦。我走到菜锅跟前,见锅里是土豆萝卜丝。我抄了一铁匙浇菜,槣起一口尝了尝,觉得不用放盐了,就只加了一点醋,搅了搅,圪蹴到门口,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好久没有品尝到这种美味了。白的土豆丝,黄的萝卜丝,虽然是素饭,也没有多少油,但即使这样的饭菜,也很少能吃到。看到美食,我竟然暂时忘记了压抑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好像食欲也一下调动起来了,便跟平时的饭量一样,吃了两大碗,把肚子饓得鼓鼓的。

    今年的麦子长得还不错,母亲用铁匙掁着锅底边洗锅边说,交够了爱国粮,剩下的可能还不少,年底要是再能分点麦子,我给你们蒸碨碨吃。

    你做梦圪吧,父亲说,能吃上两顿肉醢子扁食就不错了,还想吃碨碨?你做梦圪吧。就分的那点麦子,要是推硙磨面,还不够填硙眼呢!

    讨论和实现,看来也是一种自我安慰。如果一个人哄弄不了别人,能哄弄自己也是一种本事,这大概是我们这种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看着他们心情很好,我把干部们给我安排砍树的事,心怀忐忑地给他们说了。他们先是脸上一愣,但很快就释然了,好像一点也不出他们的意外。

    唉,母亲首先说,虱子多了不咬人,掉在茅坑里了就不要怕屎臭。硬跟人家对着干,咱没那个力量,不答应怕是不行的,就应承下来吧。

    但父亲提醒我说,那棵树不要说是我们全村全公社了,就是全县也找不到比它更大的树了。答应是可以答应的,但工分是不能少的。一天两天你根本砍不掉。我们靠工分活着,没有工分吃什么喝什么?这一点上一点也不要让步。不然就绝对不能答应。冒着凶险去完成他们的任务,又不给或少给工分,杀了头也不不行的。

    我一下明白过来了,我最担心的就是父母,有了他们的理解和支持,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我赶紧来到生产队办公室,他们也已经吃了饭了,大概已经等了我多时。我一进门就说,我完全听你们的安排,一定帮助你们完成破四旧的任务,一点问题也没有。

    三个人吃了一惊,不知道我怎么转换得这样快。

    那你就抓紧吧,魏主任说,马上就可以干了。

    树实在是太大了,一般的工具根本不行,钢锯也不能用,只能用斧头砍。一般的斧头也不行,还得用大板斧才行,让他先准备一下工具吧,刘明柱说。

    也好,吴兆成说,毛主席不是说不打无准备之战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就让他准备一下吧。不知道哪里才有板斧,还得四处打听一下,这种斧头不太好找。

    可是,我转头冲着胡明生说,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那么大一棵树,我一个人干,这工分你们得给我考虑考虑。

    这倒也是个问题,胡明生说,给你五个工吧,五天还干不完吗?

    不行,我说,你想想看,几个人都抪不过来的一棵大树,就凭我一个人一斧头一斧头地砍,驴年马月才能砍得完?全家人就指望着工分活命的,我替你们完成这么大的任务,五个工根本干不完。

    那你说要多少?魏主任说,老刘,要叫你干,你说得几天?

    这是,刘明柱思考着说,谁也没干过,工程量也的确大。这事政治意义远大于经济意义,大家心里谁也明白,就不要在工分上跟他多计较了吧。

    好吧,胡明生说,你说要几个工吧?你提一下你的要求。

    十个工,我坚定地说,少了一分也不行,就这样十天也不一定能干得完啊,如果干不完,你们能给我加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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