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今昔相比两重天

    十一 今昔相比两重天 (第2/3页)

了腿;断不了腿就给三八派找不到借口。借口镇压115师的时候,也顺便把他的6792军也给收拾了,真是一举两得。虽然以后也有一两次的反复,两个造反派联合起来,在市总部的支持下,也有一两次把失去的权力重新夺了回来。但始终没有得势,权力始终在保皇派的执掌之下,整个社会比较安稳,没有发生过大的乱子。当然也死过人,不过不是武斗打死的,大多是自杀的。特别是在一打三反和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这实在是我们全县人民的运气。我们这里风水好,什么风吹过来,包括那所谓的X,在我们这儿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他半是自嘲,半是自豪地说。

    我们俩再看看,只见公交车开到跟前停下来,那位功臣,艰难地站起来,拄着双拐,慢慢地上了车,用一张卡刷了一下,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等人们都坐好了,新能源电动车无声无息地开走了。

    他刷的是老人卡,马叔说,坐公交车是免费的。他当年造反的时候,连公交车长什么样他都没见过。可现在他坐的是免费公交车,还是新能源车,还用着智能手机,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们那个时代的人,不管是工人军人,还是红卫兵造反派,都应该好好反思反思,到底哪个时代更优越更美好?要自己动动脑筋。

    我思索着说。

    的确是这样,马叔也附和着说。

    我们继续沿着北街往前走。来到当地最大的超市跟前。超市门口人流密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旁边有一条小巷,一直通到外面的国道。巷口立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长寿巷”三个字。

    他指着那三个字说,这个名字是这几年才起的。其实原来根本不叫“长寿巷”,而是叫“卖柴巷”。我们当年几个年轻人,半夜里砍来的柴就是在这里卖的。当天晚上就被拉到台子上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一回,还被扣了一天的工分。这是当年唯一允许做买卖的地方,唯一允许资本主义存在的地方。其他的你就是卖一颗鸡蛋也不行。但是,只允许买卖柴火,其他的买卖一律不准干。只要发现,一律没收东西,人也要被抓起来。这个巷子本来没有名字的,久而久之,大家就叫它卖柴巷了。

    为什么?难道这里是特区吗?也在实行一国两制?

    我疑惑地问。

    不错,的确是这样。他说,在我们刚起步的时候,用的是农村包围城市,中心在农村,农民就是主体;而我们进了城以后,中心在城市,市民和工人就成了主体,农民就被边缘化了。一切都围绕着市民和工人来运转:市民叫供应户,粮食完全可以保障,粗粮细粮都有;在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口号下,工人简直就是特权阶级的化身。因为工人和市民都要生活做饭,他们的粮食和钞票都有保证,跟农民没有关系。因为他们的粮食是从国库里领的,不是从农民的田地里购买的。他们对农民唯一需要的就是生活做饭的柴火。因此,就允许农民在这里卖柴火,把他们的生食做成熟食。所以,一切主义,并不是绝对的,而是需要什么主义,我们就利用什么主义。尽管可以不赞成,但不一定不使用和利用!我们就可以从这条小巷的变化中,完全可以理解邓小平白猫黑猫论的重要性了。在那个时代已经在使用了,只不过是只做不提罢了:对人家的统治有利的,错的也是对的;对人家的统治无利的,对的也是错的。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征,无关乎主义,更无关乎路线。完全是人为地制造城乡对立,工农对立——已经早已超过了差别的层面而是已经到了对立的层面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深有纪念意义的名字要改成长寿巷了?

    我非常地困惑。

    这也是领导意志啊。本来政府要明确这些道路巷口的称呼,做一些规范是好事。但名字是约定俗成的,不能随便改的。据说这个巷儿里边有个长寿老人,活了一百多岁。领导一拍脑袋,就把它改成了长寿巷,好像这个巷子里的人全能活到一百岁似的。我们家亲戚,包括我认识的人,小时候大人给小孩子起名非常随意。尽管他们上学后也起了一些正规的名字,但直到七老八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正式的名字叫什么,只清楚他们小时候的名字。比如女孩叫嬬子,男孩叫流子。这是两种表示性别的称呼。根据他们的排行,比如老二是嬬子,就叫二嬬,老三是男孩,就叫三流。我认识的好多人中,都七老八十了,人们见了他们还是叫小孩的名字:二流,三流。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因为跟他们的孙子甚至是曾孙子和玄孙子的名字是完全一样的。

    他笑着说。

    完全就是长官意志,我也跟着说,这大概也是你们这样一个小城市的特色吧,领导就是一切,一把手的话就是圣旨。

    你说得很对。

    我们继续往前走。只见在新华书店门口,一个垃圾桶旁,一位老太太正提着一大包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垃圾桶里面塞着。我和马叔走到跟前,那些衣服还非常新,有内衣毛衣和外套。

    怎么这么好的衣服就扔了?

    马叔问。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说,不知道现在的人是烧的不行,还是这衣服就是坏不了。反正每年到新年,大家都要换新衣服,旧衣服就不穿了。箱子里扔得满满的都是。我们也不想换衣服,但子女们说是要孝敬我们,也给我们买新衣服。不穿觉得不尊重人家,穿了,这些旧的全浪费了,只能往垃圾堆里扔了。心里也觉得可惜,可实在是没办法。现在的人,有了几个钱就烧的,不知道姓甚叫甚了。

    老人边塞边抱怨地说。

    马叔和我对视了一眼,笑着说,您老人家不要往这里边扔了,我给您找一个扔的地方。出了北大街,有个小广场,广场旁边放着几个衣柜,叫一家衣善,专门回收旧衣服和旧鞋帽的。你把这些旧衣服塞进去,扫一下码还有积分。积分是可以换奖品的,还能帮助有需要的人,你扔在垃圾桶里还污染环境的。

    老人惊异地望着我们,不相信地说,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人要旧衣服?

    真的有的,他说,我们正巧路过,就带你去吧。

    老人又把塞进去的几件衣服掏出来,又放进袋子里。我顺便往垃圾桶里瞅了瞅,里面居然有一堆馍馍,甚至还有半袋白面,也许是放久了,变质了吧,我心里想。

    我帮她拎着,我们三个人朝北门口走去。

    我们找到了他说的那个回收旧物品的铁箱子。我们按照要求,帮老人把衣服分门别类地放到箱子里去。只是她不带手机,也无法扫码。反正也是扔的东西,虽然没有什么奖品回报,不污染环境,有人把她带走帮助别人,这也是值得的。

    小广场旁边有一家信用社,马叔说他要办社保一卡通。我们走进去,见大厅里人挤得满满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有人跟工作人员吵着要号码,工作人员说早就发完了。人们说昨天他们就排队,今天也领不到,双方争吵不休。

    马叔看了一下,赶紧退了出来,跟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工作人员,又是专业人士,又有高学历,这种办事效率,我实在不敢恭维。我都来了好几趟了,每次来都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等了,等他们所有的人都办完了我再办吧。

    这不是人太多吗?我听他好像也不满,但觉得没有什么理由,没有必要抱怨人家。

    你有所不知,他说,我们和他们的矛盾,根本就不存在,他们完全是自己制造矛盾,给我们设置障碍,也给他们自己制造麻烦的。

    您这是怎么说呢?我费解地问。

    这很简单呀,他们的理由是,他们每天只能办30个人,也就只能发30个号,发多了他们办不了。可对我们来说,我们不是要强迫他们办,我们要的就是那个号。我们有了号,号排到什么,我们就什么时候来,领了号我们就走了,根本不会找他们的麻烦。我领的是最后一个号,我难道能第一个来强迫他们办理吗?只要换一种方法,来一个人就给发一个号,领了号的人,只要轮不到他今天办理,他马上就会走人,多话都不会跟你说的,更不会跟你争吵了。你把每天要办的那个号,随便打印一个条,贴在柜台上。有号的人来看一下,知道我今天办不了。一天按30个算,我的这个号可能排到哪一天。我到那一天来,马上就办了。就没有必要挤下这么一大堆人,而且连别的业务也不好办了。全是办理一卡通的,就这么一点道理,他们都不明白,我真替他们感到惭愧。

    原来是这样,我的这位大叔,我真的对他该刮目相看了,他一下就看出了问题的症结,马上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那你跟他们说一下不就好了吗?我提醒他说。

    我?他笑着说,你说我说的人家能听吗?能按我的办吗?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机关作风。事事都要听领导的,领导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领导让我到河里洗煤球,我也要去洗,反正污染了河源河水,也是领导让我干的,对和错跟我没有关系。永远不会想到我要创造性地去工作,自己动脑筋,自己想办法。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我不想去找麻烦的。尽管这事跟我也有关系,我也是等号的那一个人,但我还得耐心等。我既不会跟那些脾气暴躁的人一样去吵,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诸葛亮去告诉他们该怎么办: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吧。毛主席的《反对自由主义》,我觉得是一篇最好的文章,这是他老人家里边的话。我就是那个自由主义者,当然也是我们的毛主席反对的那个人。

    我微笑着看着他。这是一个有经历的人,经过世事变故才有的深刻的生活体验。学会自己哄自己,更要学会自保,自己保护自己,这是生活教给我们的人生准则。

    广场旁边,紧邻街面的一侧,有几家猪肉摊子。我和马叔走到跟前,问问猪肉的价格,一斤12块5,并不比北京的肉价低。

    离开肉摊,我们沿着国道,在人行道上继续往北走,国道两边其实还是街面,依然店铺林立,人声鼎沸。

    你知道吗?马叔说,刚才你问肉价的那个人,那可是个名人的后代,世家子弟。

    你就跟我开玩笑吧,我笑着说,一个断腿军长,现在有一个屠户,世家子弟,你不会说他是从紫禁城里出来的哪位王爷的后代吧?

    差不多,他说,要论实力,当然不是王公贵族可以比的,但要论名气,他的父亲要比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名气还大。当然那时候叫革命委员会主任,人们不知道主任叫什么,但绝对知道“一刀准”。

    什么叫一刀准?我疑惑地问。

    就是一刀切下去,你要几斤是几斤,要几两是几两,一点都不会差的。他卖肉从来不用秤,肉案上放着秤,你可以随便称,半两都不会差的,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哦,我明白了,你竟然吓唬我,这叫杀猪世家。

    我没说错吧,他得意地说,所以叫世家子弟。

    你也许不知道,在改革开放以前,特别是六七十年代,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权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这些服务行业的人。他们是那个时代最厉害的特权阶层,每一个行业都只有那么几个人垄断着。全县的每一个人离开他们你绝对办不成任何事情。你只要吃一两肉,都离不开这一刀准。那时候卖肉是带骨头的,骨头的大小多少,全凭他的刀子说话,有关系的人,骨头就少一点;没关系,你就多一点。当大官的连骨头都不会带,只卖纯肉:垄断就会产生特权,只要有特权就有腐败,什么时候也是这样。

    他若有所思地说,在什么都要票证的年代,每一个行业都有风云人物,一个个都是大名鼎鼎。

    有哪一些行业的?

    我还真的不太清楚,因为我是个80后。

    有屠户崔,打铁牛,镶牙马,粮票孙,鞔罗李,钉蹄成,劁猪吴,电影胡。当时的影剧院叫大礼堂,16毫米的电影放映机。16排座位是最佳位置,是专门给县上的领导留的。如果领导不来看电影,宁可让座位空着,也不让别的观众坐,公开讨好领导,行使特权。一个个都神气活现,不可一世。我的那个侄子,他有个同学是百货公司的售货员,但他从来没有求她买过东西。这让他的同伴们非常讨厌他,说他是死脑筋。如果他们有这样一个同学,想买什么能买不到呢?他们小时候因为买不到扑克牌,只能自己用硬纸板来画。一副扑克牌居然要五毛钱,我们辛辛苦苦干一天活,都买不到一副扑克牌的。就那样还要走后门。那个粮票孙就是我昨天给你讲的那个粮票大王,他姓孙。也许你根本想不到,到了80年代末,所有的票证都作废了,他也下岗了。我在工地上打工干活的时候,著名的粮票大王竟然跟我一块在工地上,拿着一把铁锹搅拌混凝土,跟我们一起拉着绳子行硪,还时不时跟我们一样要受工头的龌龊气。从天堂跌到人间来,终于跟我们这些最底层的农民,在一个起点上,在一个起跑线上,共同赚钱养家生活了。这也许是改革开放其中的一个成果吧:让这些不可一世的人也成了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族。我想,现在在网上,怀念过去的时代,借怀念红太阳,借钟馗打鬼,表达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可能就是他们这类人。当然还有那工人阶级,他们很快被我们农民取代了。有一个全新的名词,叫农民工。我们农民总是在什么最不值钱的时候,我们就选择什么样的工作!在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时候,只要穿一身工作服,即使缺胳膊少腿,脑子也不好使的人,也能把农村里边最漂亮的嬬子娶去,当他们的老婆!工农差别,完全就是天壤之别。现在的农民工,把农民和工人绑在一起,工农差别一下子就不存在了。这大概是那最得意的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而对我们来说,就像回到天堂上一样。

    他颇有感触地说。

    而我听着,就像听着一个传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听得我一惊一乍的。好像离我们非常遥远,其实根本就不远,只不过眼前的这个人经历过,我自己没有经历过吧?也说明我们这个时代变化是多么的快,改革开放的成果是多么的巨大:现在的扑克牌是一块钱一副,按照过去的换算标准,恐怕得几十块钱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边谈着边往前走。到了一座桥跟前,站在桥上看,不远处还有一座石拱桥,有五个孔洞,桥面上栽满了柏树和松树,成了一个绿化带,想必是旧桥了。

    马叔指着那个桥说,我也不懂,是不是这种桥是我们祖先的发明?这个桥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以前洪水特别大,桥又特别小。洪水一来常常都要漫过桥面,但只把上边的栏杆冲毁,整座桥毫发未损。那质量真正的是好。现在的桥高了,但洪水非常少,再大的雨,连桥墩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不然的话,那旧桥可是一个定时炸弹,一旦挡住洪水的旧桥坍塌了,就可能把新桥冲垮,但现在水土保持得非常好,根本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他可真是个细心人,没有让他当领导真是屈才了。我心里想,这样的问题他都能发现。真的,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是可怕的,当然,现在可能就是真的不会出现了。

    过了桥是一个小区,都是统一修建的那种6层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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