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他祖无辜奈何天

    十六 他祖无辜奈何天 (第2/3页)

家的门也不敢进去。现在不是我叫你,是大队主任和支书叫你。我是协助人家工作的,咱们到大队部去吧。

    去就去,我说,你让我到哪去我就到哪去。

    大队部离小队部也不远。小队办公室在村子的正中心,大队部在公路边上。我们两个人走了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队部。

    大队要比小队大得多。一座四合院,办公室在北面,一排五孔砖窑洞。东面是磨面房,房子里的机器正嗡嗡地运转着,正在磨面。南面是小卖部和酱油醋厂。

    主任办公室在正中间的那孔窑洞里。由于大队部离农修厂非常近,就借农修厂的变压器安上了电灯。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跟黑灯瞎火的生产队形成鲜明的对比。

    主任和支书大概等候我多时了。

    他很客气地把我让在椅子上,还让工作人员给我倒了一杯水。刘明柱笑眯眯地对我说,马吉平,你想好了没有?你不能完全听你爸你妈。他们懂什么?你要为你的安全和前途考虑。按他们说的把你交到公安局,公安局可是要判刑的,要送到市里的第三监狱服刑的。那像现在在村里一样天天回家,吃住都在家里,多么自由随便,还能挣工分。

    警察对劳改犯,跟批斗不是一码事儿。天天要严刑拷打,干最重的活,连饭也吃不饱。送到劳改队,活着回来的也没有几个,你难道不怕死吗?

    吴兆成也说,他好像不是真的吓唬我,他家的一个亲戚好像就是死在劳改队的。

    我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无动于衷。

    我说,你们说得也许是对的,但我爹我妈说的,难道是错的吗?他们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吧?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呀。

    我们就是要让你做出选择的,杨明成说,你可以选择不干,就跟以前的拆除寺庙,砍伐神树一样。但你经常偷人家的东西,被抓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一回都是我们保护你,教训你一顿,批斗你一回,你毫发未损地回到家里,吃饭睡觉,跟平常一模一样。但你不听我们的,听你父母的,我们完全可以把你交出去,交到公安局。你是惯偷,绝对会判你重刑的。十年八年能不能见到你的父母还不一定。说不定还会死在那里,连死骨殖都找不到。如果把你交到公社学习班,你非受皮肉之苦不可。如果公社拿你没办法,交到群众专政指挥部,你又不是没有听说过它的厉害,比渣滓洞还可怕。不把你打得断腿折胳膊,你是出不来的。你看着办吧。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我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有人是会敢把你怎么样的。如果你不听从我们的安排,那没办法。因为你不是一个正常人,更不是一个好人。把你交上去,我们完全是有理有据的,绝不是亏待你,你可要想仔细了。

    杨明成的确是名不虚传。确实是有点儿才能,但有才无德,要是使坏,比一般的人更厉害十倍百倍。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绝对不能答应。以前的那些事,尽管很为难,我最后也听从了你们的安排。但这样的事情,我如果做了,我是无法做人的。你们看着办吧,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知道,这样缺德冒烟的事情,就算我愿意干,我不光害了自己,连娘老子都害了。我已经让他们丢人败兴,在村里没法做人了。再去无缘无故挖人家的祖坟,我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他们可是害怕的。所以,尽管我很担心人家怎么处罚我自己,但我还是坚定地说不。

    你可真是咬住X巴连萝卜也换不下来了,吴兆成见说不动我,气势汹汹地闂了一句粗话。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他们不约而同地走了出去,到最西边的那孔窑洞里,商量对付我的办法。

    空洞洞的窑洞里,一盏昏黄的电灯下边,我像一截木头似地呆呆地枯立在桌子中间,脑子里一片苍白,好像连点想法也没有了。麻木得像一条冻僵了的鱼,任凭人家开膛破肚,去烧去炖,去煮,去油炸,什么也管不了了。

    等了半天,三个人同时回到窑洞里,刘明柱对我说,你先回去吧,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你还是要好好考虑考虑,不听我们安排的后果。

    我会好好考虑的。我有气无力地说,慢慢地拖着两条好像灌了铅的腿走出了大队院子。抬头望去,深蓝深蓝的天空中,悠悠地飘着几朵云,时而遮住了闪闪发光的星星,时而飘过明亮的月亮,给大地投下一朵漂浮着的阴影。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杨明成就派人叫我来了,我跟着跑腿的来到办公室。他阴沉着脸说,你今天不用上地干活了,我们已经管不了你了,你现在翅膀硬了,今天放你一天假。不过,你不能回家,要你到公社革委会去一趟,看人家魏主任怎么说。也许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他们的厉害,但还有比他们更厉害的。但这次我是铁了心了,善良的母亲和父亲,以前还支持我的,现在他们坚决表态,绝不会让我干这缺德事。我虽然没本事,也不是什么孝子,但娘老子的话我还是要听的。

    于是,我冲着他说,随你的便吧,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好吧,我还没有这权利送你的,我把你交到大队部,人家才有资格把你交上去。

    于是,我跟着他来到大队部,吴兆成主任亲自带着我来到了公社。

    公社设在公路边。一座大院子,前边是一排瓦房,后边有一排砖窑洞。领导们的办公室就在瓦房里。他们可能提前就商量好了,双方也没有多交谈,吴兆成把我交到办公室,交给新办公室穆主任,转身便走了。

    穆主任对我还很客气,让我坐在椅子上,还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心怀忐忑,哪有心思喝水。不知道人家要怎么处置我。

    过了一会儿,魏主任走了进来,他是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夺权斗争以后,他连升三级,一下成了革委会主任。同样还叫魏主任,但早已今非昔比了。

    魏主任,我看到他,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因为我是认识他的,想给他一个好一点的印像。

    他赶紧走上前来,用右手示意我,坐下坐下,请赶紧坐下。

    我坐在椅子上,只做了一半,身体直立着,害怕表现出对人家的不尊敬。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咧开嘴笑着说,你的情况大小队长都给我讲了。你们村子很特殊:村子小,十家九亲,大家都碍于情面,工作难以展开,只得请你帮忙。可你又坚决不配合,只好让我来给你做工作,怎么样,还没想通?

    不是想不通,是没法想通。我说,抓阶级斗争,挖反动派的祖坟,这完全就是革命行动,要革命的积极分子来干才对。这么了不起的伟大事业,可你们让我这样一个小偷小摸的贼娃子来干,不是有损于你们这光辉的事业吗?有那么多的积极分子,那么多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弟,那么多要求进步的人,怎么就单单选中了我呢?你说我能想得通吗?

    你这种想法可就有问题了,他用三个指头敲了敲桌子说,你是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们就是要把机会让给你。不要以为我们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想要革命,想要挖反动分子祖坟的人多了。不要以为我们离开你就没法革命了。而是要让你接受改造,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让你立功赎罪,改过自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是个文盲,大老粗,知道我怎么样也说不过你。我总是没理的。但不管你怎么说,让我去挖人家的祖坟,我真的做不到。

    我声音不高,但是坚定地说。

    你这个坏分子,盗窃犯,顽固不化,屡教不改。我看你还是想自绝于人民吧。你怎么敢这样对敬爱的魏主任说话?有你这样说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敢顶撞他?敢不接受他的指令?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一旁的穆主任用手拍着桌子,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冲着我大声咆哮着,看样子恨不得扇我两个耳光。

    我没有理他,想起了样板戏里的狗腿子,反而坐回椅子里,把腰杆挺得笔直,眼睛盯着那棕红色的桌面,一句不吭。

    如果我拿你没办法,魏主任说,那就只好交给公安局了。你干的那些事我们都知道。我们人民群众就不管你了,让法律管你去吧。到时候判了你的刑,你可不要埋怨我没有给你机会。

    我知道他们这样威胁利诱我,实际上是舍不得放过我,让我去坐牢的。他要让我当枪使。因为他家和吴兆成主任是亲戚关系。要不然,不会因为吴兆成工作上的事,亲自审问我了:给他施加压力,以革命的名义,他组织不起人,就夺他的权。为了权力,他就可能会自己去挖人家的祖坟的,不会让我替他当炮灰的。当然,因为我是盗窃犯,他也不是吓唬我,把我交出去,我判刑是一定的。当然,公安局现在的权利,一点没有群专指挥部大。群专指挥部关的人要比看守所关的人还多。公安局是不敢随便到群专指挥部抓人的,除非他们主动把坏人交出来。

    你随便吧,不管什么人,要让我挖人家的祖坟,我绝对办不到。

    我说。

    你说什么?穆主任恶狠狠地说,什么挖人家的祖坟?这叫挖反革命反动分子的祖坟懂不懂?像你这样的坏人,你们家的祖坟也该给挖了。

    我一听这话,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气忿忿地说,你想把这缺德冒烟的事情也强加在我们头上。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家可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你为什么不会挖你家的祖坟?你要把你家的祖坟挖了,我就挖我们家的。

    听到争吵声,屋子里一下进来六七个人,都是年轻人。穆主任大概没有想到我敢顶撞他,扑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咆哮着,你说我们的革命行动是缺德冒烟,你对革命是什么态度?你还想挖革命者的祖坟?你这个反革命坏分子,看来不教训你,你是不服气是不是?你还想挖我家的祖坟,你是谁?我是谁?霍家山是谁?能相提并论吗?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话没说完,他冲过来冲着我的脸,啪地就是一记耳光。

    我一下火了,虽然经常被人批斗挨打,但那确实是我的错。而这挖祖坟的事,我没有一点错。我也站起来,愤怒地说,你是办公室主任,革命干部,比土匪还坏,凭什么打人?是你说要挖我们家的祖坟,不是缺德冒烟吗?谁家的祖宗也不能挖!千百年里哪有挖祖坟的人?就算是土匪恶棍,日本鬼子的祖坟,挖了也是缺德冒烟的。从来没有这样干的,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敢干。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红卫兵一拥而上,把我从身后抪住掯在桌沿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雨点般的拳头打在我的头上,打在脸上,打得我晕头转向,头脑“嗡嗡”地作响。我高举起双臂,抱住头,以减少这无情的革命的拳头的打击。

    这时,魏主任喊了一声,别打了,别打了。

    这些人才停下了手来。

    魏主任拿了几块卫生纸走到我跟前递给我,让我擦着从鼻子和嘴角流出来的血。冲着我说,马吉平,我要你仔细想一想,这儿的人可是多了,不是一个两个人。你想一想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可要对你说的话负责的,仔细想一想,不要忘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声声洅洅的惊雷,从我头上炸开:我真是慌不择言,饥不择语,愤怒之下,信口开河,说了几句完全可以给我带来危险的话。但现在绝对收不回去了,就像水泼在地上一样。

    我慢慢地用卫生纸擦拭着血迹,一言不发,只能听他发落了。

    连土匪恶霸,日本鬼子的祖宗也不能挖,挖了就是缺德冒烟儿。你想一想,这是什么言论?这是反革命言论!如果在这以前交出去,你顶多是一个盗窃惯犯,现在性质就变了,你可就成了现行反革命了。你连进群众专政指挥部的权利也没有了,只能把你交给公检法了。现行反革命是什么罪?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恐怕谁都清楚,你也不傻,你看着办吧。

    他冷冷地说。我觉得他牙齿缝里冒出来的都是一股一股的寒气,像一柄柄的刺刀,直接刺进我的心窝里了。我知道,现行反革命是那个时候最严重的罪名,要比杀人放火爆炸投毒判得都要重。有不少人因为这个罪名而被枪决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有年迈的父母。我可以受苦受罪,受累受气,但我真的不想死。可我说了这么几句该死的话,完全就是自掘坟墓。想到这,我的脊背上一阵一阵地冒着寒气,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真怕他把我交到公安局。说不定哪一天西门外法场上,我的头上就会吃进两毛钱的一颗洋花生,白的红的脑浆瘫了一地。气得半死的父母跪在河滩里,给我收拾尸体,还要交两毛钱的子弹费!

    我听你安排,我该死,我不该胡说八道!我不该跟你们这些了不起的革命者顶嘴。我一定按你说的去做,全心全意,不打折扣。只要您不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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