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自绝于民难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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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自绝于民难自绝 (第1/3页)

    渐渐地社会都恢复了平静:该做的该批的该打的都进行完毕了,该夺的权早就夺了;该上台的上台啦,该下台了也下台了,我们照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用当时的一句玩笑话说,瞎子送大粪——跟着驴走。杨队长就是那头带头的驴,他把我们引到哪里,我们就走到哪里;他让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但他注定了不是一个安生的人。他对眼前的权利根本看不上:队长不是他要追求的目标。他追求的目标是大队主任支书,甚至是公社主任。但要实现这些目标,必须突出表现自己,取得上级领导的重视,必须再弄出一点动静来。不然天天就是抓革命促生产,革命没法抓了,生产好像也就上不去了。但还再用老一套,实在也是黔驴技穷,无可奈何了。

    他看看被他斗倒斗垮斗臭的地富反坏分子,一个一个地在眼前像过电影一样地过着,越过他可能越觉得少点什么:地富反坏右?地主富农?村里没有地主,只有一个富农,也就代替了。反革命?有一个历史有问题的人,算是反革命。坏分子?我马吉平当然就是坏分子了。只是一个右派,我们村里根本没有,就是全公社好像也没有。因为我们这儿是农村,没有什么有文化的人。但是在城里有。城里的人虽然也全部是在城里的,但有不少人就出生在农村,甚至是从农村长大的,成年以后在城市参加工作的。他们即算是城里人,其根子也算是农村人。

    造反起家的杨明成,做了一番仔细地调查。他终于查清楚了,我们村其实是有右派的,只不过他当了教师,是一中的骨干教师,叫江维东。他的父亲也当了一辈子教师,现在已经退休了,叶落归根,回到家乡养老,叫江泽辉。父子俩是我们村少有的文化人,德高望重,非常受人尊敬。由于江维东水平实在是太高了,再加上我们是山区小县,人情世故还是很大的。所以虽然把他打成右派了,并没有送去劳改,还在学校里正常教书。只是经常要接受来自方方面面的监督。而杨明成打听到的情况是,隐藏很深的江维东终于被学校的革命小将揪出来了,隔三岔五就在学校操场上被批斗。

    杨明成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凭着他和6792军造反派的关系,联系到学校的造反派,说江维东是我们村的人,要借用一下,揪回到我们村进行批斗。红卫兵小将们当然愿意,多一些批斗的人,就多了一份力量,就能把这些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和右派分子批倒批臭。

    于是,这一天,生产队社员全体放假一天,连电影也不用演了,专门召开批斗大会。还请来公社大队两级干部观摩,要当做经验向全公社推广,给了杨明成极大的面子。他也非常得意,指东道西,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以往的批斗大会大家见得多了,早就批斗得腻了,人们根本不感兴趣。批斗的和挨批的人,也全都麻木了,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加入了新鲜角色:一个文化人,一个要脸面,有知识有尊严的人,也被拉回来跟这些土里吧唧,傻大黑粗的人一块挨批斗,多少有一些新鲜感。至于同情心,怜悯之心,正义感,似乎早就不存在了。所有的人都是一些机器,一些木头做的机器,只要打开开关,就能按设置好的程序运转;所有的开关都掌握在小队大队和公社当权者的手中,人家让这些机器怎么转,就跟着转,不会停顿,更不敢朝着相反的方向去转的。

    刚吃过早饭,人们就三三两两地相跟着来到打麦场上。重大的活动往往在这里举行。因为这是村里最大的场地,包括演电影和批斗大会等。

    老人和妇女们为了舒服一点,还拿着小板凳,或者拿一块纸板子作为坐具,坐在前面。男子汉们则大部分站在后面。最前面摆着一排从学校里搬来的课桌,拼在一起作为主席台。桌子上放着从大队借来的麦克风。上边地塄上的柱子上挂着一只高音喇叭。桌子后面坐着杨明成,吴兆成,刘明柱还有公社来的穆主任和魏主任。

    靠打麦场的东侧有一间小房子,是秋夏两季打完粮食以后,因为粮食要晾晒,担心被人偷走,让照看粮食的人住着。我们这些被批斗的对像早早就被关在这间小房子里。

    杨明成派民兵来叫我的时候,我还跟他商量。我说我帮他干过那么多的事情,这样的批斗会就不要批斗我了:我毕竟做过别人都不愿意干的事情。但杨明成坚决不同意。

    他说,你多干了是不假,但多给了你工分,早已两清了,跟批斗不批斗没有关系。从公社到生产队,早就把你当成坏分子了,不能给你留情面的。要是把你放过,让别的人怎么办?再加上这回跟以前都不一样,当然主要不是批斗你,但陪斗你还必须去的。主要批斗对像是江维东。

    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民兵来到那个小房子里。

    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床。我们几个人有的坐在床上,有的圪蹴在地上。我有好几年没有见到江维东了。他也已人到中年,两眼无神,目光呆滞,枯黄色的一张马脸,毫无血色。头发也乱喷喷的。身为教师的他,好像还不如我们这些当农民的有精神,苶头搭脑地,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圪蹴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只低垂着头看着地面。偶尔抬起头来,也看着灰蒙蒙的墙壁,好像在想着什么。

    这时,只听见杨明成大喊一声,把反动分子给我带上来!

    门“咚”地一声被打开了,进来几个民兵。每两个人一左一右揪住一个人的双臂,使劲往后抬着,另一只手压着肩膀,把我们压成了弓形,揪到台子跟前。大家弯着腰,垂着头,站在那一排桌子前面,弯弯得像一只只的大虾。

    我站在右面的最边上,江维东站在正中间。他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弓着腰,低垂着头,一双呆滞的眼睛,看着地面。

    杨明成敲了敲麦克风,大声宣布批斗大会现在开始,请魏主任讲话。

    魏主任讲了这次批斗大会的重要意义:发现了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新的阶级敌人,对臭老九也不能心慈手软。他们对学生灌输反动思想,散布反革命言论。江维东就是这样的代表,把他抓回到家乡批斗,就是要从根子上铲除他的余毒。从生他养他的地方,把他罪恶的毒素清除掉,不能再饶恕他,让他毒害我们的下一代了。

    他的重要讲话,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掌声。紧接着,支书刘明柱,主任吴兆成也做了重要讲话。他们主要认为,粮食产量上不去,还是对阶级敌人斗得不狠。以前把该批的和该斗的,全都斗垮斗臭了,却遗落了一个隐藏在学校里的阶级敌人。这是我们生产上不去的主要原因。经过这次批斗以后,我们的粮食产量一定会上一个很大的台阶的。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神色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更没有怜悯,就好像在地里除草,收割庄稼一样。好像这一排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棵一棵的玉米和高粱。

    杨明成队长做了总结发言。他充分肯定了各位领导深刻的见解。批判很到位,给我们全村人民以深刻地启发和热烈的鼓舞。非常感谢各位领导的莅临,给我们的批斗大会以正确的指导。大会以后,我们要化斗争为力量,努力抓革命,狠狠促生产。要革命生产两丰收,以革命促生产,以斗争促革命。要把对阶级敌人的恨,化作对社会主义的爱。化仇恨为力量,用战无不胜的毛主席思想武装头脑,狠斗私自一闪念。大斗促大上,大上促大干,以实际行动纪念夺权斗争一周年大会的胜利召开。

    他的口才特好,赢得了领导们的赞赏和群众热烈的掌声。最后依然是呼喊口号。杨明成一下拿出了他的拿手好戏:只要召开批斗大会,只要有阶级敌人在场,他就会拿出红宝书,用红宝书作为武器,敲打着阶级敌人的后脑勺,以表现他的积极性和对阶级的人的满腔仇恨。

    在这样的场合,他当然绝对不会放弃他的表演的。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本袖珍红宝书。鲜红的塑料皮上,头戴军帽的毛主席像神采奕奕。他从桌子后边走到前台来,用左手高高举起红宝书,走到站在正中间的江维东的后边,用红宝书的书脊,狠狠地砸着他的后脑勺,声嘶力竭地高喊:

    打倒右派分子江维东!

    他每喊一句,大家都跟着喊一句,还把左手高高地举起来:

    打倒富农分子刘和东!

    打倒反革命分子胡东升!

    打倒坏分子马吉平!

    打倒坏分子鲍海平!

    批斗大会还没开完,学校来的红卫兵小将就接人来了。大会刚刚结束,不知杨明成怎么想的,他看着灰头土脸要离开的江维东,好像在跟红卫兵小将们商量着什么,那些年轻人点头表示同意。

    在宣布散会以后,我正准备回家。杨明成来到我跟前,把我叫住说,你先不要走,还得再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我停下来问他。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不想告诉我。

    我就圪蹴在场院里静静地等着。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好事情绝对轮不到我。但我实在不知道他让我干什么。

    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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